【原文】
林教谕清标言:曩馆崇安,传有士人居武夷山麓,闻采茶者言,某岩月夜有歌吹声,遥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达,乃借宿山家,月出辄往,数夕无所遇。山家亦言有是事,但恒在月望,岁或一两闻,不常出也。士人托言习静,留待旬馀。一夕,隐隐似有声,乃潜踪急往,伏匿丛薄间。果见数女皆殊绝,一女方拈笛欲吹,瞥见人影,以笛指之,遽僵如束缚,然耳目犹能视听。俄清响透云,曼声动魄,不觉自赞曰:“虽遭禁制,然妙音媚态,已具赏矣。”语未竟,突一帕飞蒙其首,遂如梦魇,无闻无见,似睡似醒。迷惘约数刻,渐似苏息。诸女叱群婢曳出,谯呵曰:“痴儿无状,乃窥伺天上花耶?”趣折修篁,欲行棰楚。士人苦自申理,言性耽音律,冀窃听幔亭法曲,如李謩之傍宫墙,实不敢别有他肠,希彩鸾甲帐。一女微哂曰:“悯汝至诚,有小婢亦解横吹,姑以赐汝。”士人匍匐叩谢,举头已杳。回顾其婢,广颡巨目,短发髼鬙,腰腹彭亨,气咻咻如喘。惊骇懊恼,避欲却走。婢固引与狎,捉搦不释。愤击仆地,化一豕嗥叫去。岩下乐声,自此遂绝。观是婢,殆是妖,非仙矣。或曰:“仙借豕化婢戏之也。”倘或然欤?
【翻译】
教谕林清标说:过去,他在福建崇安设馆教学生,传说有个住在武夷山麓的读书人听采茶人说,在一座山岩上,月明之夜常有歌唱和吹奏乐器的声音,远远望去,都是些天上的仙女。这个读书人本来就放荡轻薄,于是借宿在山里人家,每到月出就到山岩上去,一连几个夜晚,什么都没遇见。山里人也说有这回事,但是通常在每月十五时出现,一年也就能听到一两次,不是经常出现。读书人借故说自己喜欢清静,留下来又住了十几天。有个夜晚,他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乐声,于是急忙悄悄地前往,躲藏在密草丛中。果然看见几个女子,个个绝色艳丽,其中一个女子刚刚拈起笛子要吹,瞥见有人影,就用笛子一指,读书人顿时周身木僵,像是被绳索捆住了一样,但仍然耳朵能听眼睛能看。不一会儿,清越的笛声响彻云霄,悠长的乐曲动人心魄,读书人不觉脱口赞道:“我虽然被禁锢,但是美妙的音乐、妩媚的舞姿已经全都欣赏了。”话没说完,突然一块手帕飞来蒙在他头上,于是他就像梦魇了似的,听不见也看不见,又像睡着又像醒着。迷迷糊糊了有几刻钟,才仿佛渐渐苏醒过来。众女子喝叫几个婢女将他拉出来,呵斥说:“你这傻小子太不像话,竟敢偷窥仙家姐妹?”众女子让婢女赶紧折来长竹条,要抽打他。读书人苦苦申辩说自己生性喜好音乐,只是想暗中领教仙家法曲,就像唐代书生李謩在宫墙外偷听乐声一样,实在不敢有其他念头,不是企图有所艳遇。一个女子微微冷笑讥讽道:“我理解你这么至诚,我有一个小婢女也很会吹奏乐曲,姑且把她赏给你吧。”读书人趴在地上磕头致谢,等他抬起头来,仙女们已经不知去向。回头看见个婢女,宽脑门大眼睛,短发蓬松杂乱,粗腰大肚,呼吸就像喘气一般。他惊骇懊恼,想转身躲避。婢女强拉硬拽,意欲求欢,追着死抓着不放。他愤怒地把她打倒在地,她变成了一头猪,嗥嗥叫着跑了。山岩下的乐曲声从此就再也听不到了。看这个婢女,大概那些女人都是妖魅而不是仙女。也有人说:“是仙女把一头猪变成婢女来戏弄他。”也许真是这样的吧?
【原文】
刘燮甫言:有一学子,年十六七,聪俊韶秀,似是近上一流,甚望成立。一日,忽发狂谵语,如见鬼神。俟醒时问之,自云:“景城社会观剧,不觉夜深,归途过一家求饮。惟一少妇,取水饮我,留我小坐,言其夫应官外出,须明日方归。流目送盼,似欲相就。爱其婉媚,遂相燕好。临行泣涕,嘱勿再来,以二钏赠我。次日视之,铜青斑斑,微有银色,似多年土中者。心知是鬼,而忆念不忘。昨再至其地,徘徊寻视。突有黑面长髯人,手批我颊,踉跄奔归。彼亦随至。从此时时见之,向我诟厉。我即忽睡忽醒,不知其他也。”父母为诣墓设奠,并埋其钏。俄其子瞋目呼曰:“我妇失钏,疑有别故;而未得主名,仅倒悬鞭五百,转鬻远处。今见汝窃来,乃知为汝所诱。此何等事,可以酒食金钱谢耶?”颠痫月馀,竟以不起。然则钻穴逾墙,即地下亦尚有祸患矣。
李云举言:东光有薰狐者,每载燧挟罟,来往墟墓间。一夜,伏伺之际,见一方巾襕衫人自墓顶出, 苦侯反。《说文》曰:“鬼声也。” 长啸,群狐四集,围绕丛薄,狰狞嗥叫,齐呼捕此恶人,煮以作脯。薰狐者无路可逃,乃攀援上高树。方巾者指挥群狐,令锯树倒。即闻锯声訇訇然。薰狐者窘急,俯而号曰:“如蒙见释,不敢再履此地。”群狐不应,锯声更厉。如是号再三,方巾者曰:“果尔,可设誓。”誓讫,鬼狐俱不见。此鬼此狐,均可谓善了事矣。
【翻译】
刘燮甫说:有一个书生,十六七岁,长得清秀聪明,属于上进的一类,很有希望能成就大事。有一天,他突然发狂讲胡话,好像遇见鬼神一般。等他醒过来时问他,他说:“我到景城的土地神赛会上看戏,不知不觉夜深了才回家,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户人家,我进去讨水喝。这户人家只有一个少妇,拿水给我喝,还留我坐一会儿,说她丈夫因官差外出,要明天才回来。少妇眉目传情,似乎想和我亲热。我也喜欢她柔顺妩媚,就和她成了好事。分别的时候,她流着眼泪,吩咐我不要再去了,还送给我两只手镯。第二天,我看手镯上面有斑斑点点的铜绿,透出淡淡的银色,好像是埋在泥土里多年了。我心里明白少妇是鬼,但还是怀念不已。昨天,我再到那个地方,来来回回寻找。突然有一个黑面长髯的人出现,抽我耳光,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他也跟着来了。从此,我经常看到他对着我痛骂。我就忽睡忽醒,其他都不知道了。”书生的父母就到那座坟墓上祭奠,并且把手镯埋回坟墓里。不一会儿,他们的儿子瞪大眼睛大叫道:“我老婆的手镯丢了,我就疑心另外有原故;只是没有查实偷情人的名字,只好把老婆倒吊起来鞭打五百下,卖到远处去了。现在看到你们悄悄把手镯送回来,才知道我老婆是被你儿子所引诱。这是什么样的事,是用酒食金钱致谢赔礼就可以解决的么?”书生发狂一个多月,竟然一病不起了。这么说偷鸡摸狗的行为,即使在阴间也是会带来灾祸的。
李云举说:东光县有个烟熏捉狐的人,常年带着火石、猎网,来往于坟地墓穴之间。一天晚上,正当他躲藏着观察时,只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士子衣裳的人,从一座坟顶冒出来,发出 苦侯反。《说文》说:“:鬼叫的声音。” 的长叫,大群狐狸从四面云集而来,围绕着这个人藏身的树丛,狰狞恐怖地号叫,一齐大呼抓住这个恶人,煮熟了做肉干吃。熏狐人无路可逃,只好爬上一棵很高的树。戴方巾的人指挥着群狐,让它们把树锯倒。随即听见锯树声訇訇地响起来。熏狐人又怕又急,俯身向下号叫道:“如果承蒙你们放了我,再也不敢到这里来了。”狐狸们根本不理睬他,锯树声更加急促。熏狐人再三哀求,那个戴方巾的才说:“果真如此,你必须先起誓。”熏狐人发完誓,鬼、狐狸们都不见踪影了。这个鬼和这些狐精都称得上是善于了事的了。
【原文】
盖侵扰无已,势不得不铤而走险,背城借一。以群狐之力,原不难于杀一人;然杀一人易,杀一人而激众人之怒,不焚巢犁穴不止也。仅使知畏而纵之,姑取和焉,则后患息矣。有力者不尽其力,乃可以养威;屈人者使其易从,乃可以就服。召陵之役,不责以僭王,而责以苞茅,使易从也;屈完来盟即旋师,不尽其力,以养威也。讲学家说《
春秋》者,动议齐桓之小就。方城汉水之固,不识可一战胜乎?一战而不胜,天下事尚可为乎?淮西、符离之事,吾征诸史册矣。
族弟继先,尝宿广宁门内友人家。夜大风雨,有雷火自屋山 近房脊之墙谓之屋山,以形似山也。范石湖诗屡用之。 穿过,如电光一掣然,墙栋皆摇。次日,视其处,东西壁各一小窦如钱大,盖雷神逐精魅,贯而透也。
凡击人之雷,从天而下;击怪之雷,则多横飞,以遁逃追捕故耳。若寻常之雷,则地气郁积,奋而上出。余在福宁度岭,曾于山巅见云中之雷;在淮镇遇雨,曾于旷野见出地之雷,皆如烟气上冲,直至天半,其端火光一爆,即訇然有声,与铳炮之发无异。然皆在无人之地,其有人之地,则从无此事。或曰:“天心仁爱,恐触之者死。”语殊未然。人为三才之中,人之聚处,则天地气通,通则弗郁,安得有雷乎?塞外苦寒之地,耕种牧养,渐成墟落,则地气渐温,亦此义耳。
【翻译】
一般说来,如果没完没了地侵扰,就会逼得人不得不铤而走险,下定决心决一死战了。以这群狐精的力量,杀死一个人原本不是件难事;然而杀一个人容易,杀了一个人却激起更多人的愤怒,非闹到焚巢掘穴不可。所以,群狐仅仅让那个人知道害怕就放了他,姑且和解了事,就能防止后患了。有力量的人不用尽气力,就能蓄养自己的威力;要征服人先让人容易顺从,就能使之归顺。齐楚召陵之战时,齐国不追究楚国僭越天子,却只责怪楚国贡献苞茅太迟,这就让楚国容易接受;屈完签订盟约之后,齐军当即撤回,不用尽军力,为的是蓄养军威。道学家谈论起《春秋》来,动不动就说,齐桓公只满足于获得小利。难道楚国当时不知道依靠方城之固、汉水之利,拼死一战吗?这样拼死一战而不能胜,天下还有可为之事吗?南宋淮西军的叛乱,符离一战宋军的惨败,是我从史书中找到的明证。
我的堂弟纪继先,曾经借住在广宁门内一位朋友家里。那天夜里,风雨大作,有雷火从屋山 靠近屋脊的墙叫做屋山,因为形状像山。范成大的诗里就多次用这个词语。 上穿过,就像被电光闪耀猛然拉了一把似的,屋子的墙壁和梁柱都摇晃。第二天,他查看昨夜雷电穿过的地方,东西墙壁上各有一个铜钱大的圆洞,大概是雷神追逐精怪时穿透的。
凡是击人之雷,都是从天而降;击怪之雷,大多是横着飞,这是因为精怪四处逃遁、雷电跟踪捕捉的缘故。如果平常的雷,则是由于地气郁积,奋而冲到空中形成的。我在福宁过白鹤岭时,曾经在山顶上见过云中之雷;在淮镇遇到大雨,曾经在旷野上见过出于地面之雷,这些雷都像是烟气上冲,直到空中,它的上端火光一爆,随即轰然出声,与铳炮发射火药没有什么两样。但这些雷都发生在无人居住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没有这样的事。有人说:“这是因为上天存心仁爱,恐怕触雷者遭到不幸。”这话不一定对。天、地、人三才,人居中,人聚集之处,天地之气通畅,气通就不会郁结,怎么会生出雷呢?正如塞外贫瘠寒冷之地,由于人们耕种牧养,渐渐形成村落,地气也渐渐温和,正是这个道理。
【原文】
王岳芳言:其家有一刀,廷尉公故物也。或夜有盗警,则“格格”作爆声,挺出鞘外一二寸。后雷逐妖魅穿屋过,刀堕于地,自此不复作声矣。世传刀剑曾渍人血者,有警皆能自响。是不尽然,惟曾杀多人者乃如是尔。每杀一人,刀上必有迹二条,磨之不去。幼年在河间扬威将军哈公元生家,曾以其佩刀求售,云夜亦有声。验之,信然也。或又谓作声之故,乃鬼所凭,是亦不然。战阵所用,往往曾杀千百人,岂有千百鬼长守一刀者欤?饮血既多,取精不少,厉气之所聚也。盗贼凶鸷,亦厉气之所聚也。厉气相感,跃而自鸣,是犹抚琴者鼓宫宫应,鼓商商应而已。蕤宾之铁,跃乎池内;黄钟之铎,动乎土中,是岂有物凭之哉?至雷火猛烈,一切厉气,遇之皆消,故一触焰光,仍为凡铁。亦非丰隆、列缺,专为此物下击也。
余尝惜西域汉画,毁于烟煤,而稍疑一二千年笔迹,何以能在?从侄虞惇曰:“朱墨着石,苟风雨所不及,苔藓所不生,则历久能存。易州、满城接壤处,有村曰神星。大河北来,复折而东南,有两峰对峙河南北,相传为落星所结,故以名村。
【翻译】
王岳芳说:他家有一把刀,是当过廷尉的长辈的遗物。要是夜里有盗贼进入宅院,这把刀就格格地发出爆裂的响声,刀身也从刀鞘里跳出来一两寸。后来有雷霆追逐妖怪穿屋而过,刀掉到地上,从此不再发出声响了。人们传说凡是沾过人血的刀剑,只要有盗贼来都能自动发出声响。也不完全这样,只有杀过许多人的刀剑才会这样。每杀一个人,刀上必然留下两条痕迹,磨也磨不掉。我小时候在河间府扬威将军哈元生家里,哈家曾经要把将军的佩刀卖掉,说这把刀夜里发出声响。经过验证,果真是这样。有人又说发出声响的原因是鬼凭附在上面,也不是这样。战场上用过的刀,杀人成百上千,岂有千百个鬼长久守着一口刀的道理?沾的血既然很多,吸取的精气就不少,于是聚集了暴戾之气。盗贼凶猛残暴,也聚集着暴戾之气。两种暴戾之气相互感应,刀剑就会发出声响,这就好像弹琴的人弹宫调,宫声的弦就会共鸣;弹商调,商调的弦就会共鸣。能发出蕤宾之调的铁,当有人弹奏此调时,就在池子里跳跃;能发出黄钟调的大钟,有人敲出此音,就会在泥土中共鸣,这哪里是有什么东西凭附在上面呢?至于猛烈的雷火,一切暴戾之气触到它就全部消失了,所以一遇到强烈的电光,刀就变为凡铁一块。号称丰隆、列缺的劈雷闪电,也不是专为打击这些发出声响的器物才从天庭突降的。
我曾经惋惜西域的汉代壁画,毁于兵火和煤灰,但是稍稍又感到奇怪,一两千年前的笔迹,怎么能保持到现在呢?堂侄纪虞惇告诉我:“用朱砂和黑墨画在石壁上,如果风刮不到雨打不着,石上不生苔藓,就能够长期保留下来。在易州与满城县交界的地方,有个村子叫神星。黄河从北而来,到这里又折向东南,有两座山峰相对峙于河的南北,相传是陨落的流星生成的,所以就给村子起了这个名。
【原文】
其峰上哆下敛,如云朵之出地,险峻无路。好事者攀踏其孔穴,可至山腰。多有旧人题名,最古者有北魏人、五代人,皆手迹宛然可辨。然则洞中汉画之存于今,不为怪矣。”惜其姓名虞惇未暇一一记也。易州、满城皆近地,当访其土人问之。
虞惇又言:落星石北有渔梁,土人世擅其利,岁时以特牲祀梁神。偶有人教以毒鱼法,用芫花于上流挼渍,则下流鱼虾皆自死浮出,所得十倍于网罟。试之良验。因结团焦于上流,日施此术。一日,天方午,黑云自龙潭暴涌出,狂风骤雨,雷火赫然,燔其庐为烬。众惧,乃止。夫佃渔之法,肇自庖羲;然数罟不入,仁政存焉。绝流而渔,圣人尚恶;况残忍暴殄,聚族而坑哉!干神怒也宜矣。
周书昌曰:“昔游鹊华,借宿民舍。窗外老树森翳,直接冈顶。主人言时闻鬼语,不辨所说何事也。是夜月黑,果隐隐闻之,不甚了了。恐惊之散去,乃启窗潜出,匍匐草际,渐近窃听。乃讲论韩、柳、欧、苏文,各标举其佳处,一人曰:‘如此乃是中声,何前后七子,必排斥不数,而务言秦汉,遂启门户之争?’一人曰:‘质文递变,原不一途。宋末文格猥琐,元末文格纤秾,故宋景濂诸公力追韩、欧,救以舂容大雅。三杨以后,流为台阁之体,日就肤廓,故李崆峒诸公又力追秦汉,救以奇伟博丽。隆、万以后,流为伪体,故长沙一派,又反唇焉。大抵能挺然自为宗派者,其初必各有根柢,是以能传;其后亦必各有流弊,是以互诋。然董江都、司马文园文格不同,同时而不相攻也。李、杜、王、孟诗格不同,亦同时而不相攻也。彼所得者深焉耳。后之学者,论甘则忌辛,是丹则非素,所得者浅焉耳。’语未竟,我忽作嗽声,遂乃寂然。惜不尽闻其说也。”
【翻译】
这两座山峰都是上面张开下面收敛,恰似云朵拔地而出,山势险峻,无路可寻。那些好事的人踩着山崖上的孔穴攀缘而上,可以到达山腰。上面有不少前人的题词刻名,最早的有北魏人和五代人,字迹都仍然清晰可辨。这么说西域洞中的汉代壁画能保留到今天,也就不足为怪了。”可惜的是,山上题词人的姓名,虞惇没来得及记录下来。好在易州、满城都不算远,应该走访当地居民询问一下。
虞惇又说:在落星石北面有一道渔梁,当地人世代独享捕鱼的好处,每年过节就用牲畜祭祀渔梁神。偶尔有人教当地人毒鱼的办法,在上游投放揉出来的芫花汁,下游的鱼虾就都被毒死浮出水面,收获要比用网捕多上十倍。经过试验,十分管用。于是就在上游搭起窝棚,天天用这种方法毒鱼。有一天,正当中午,有黑云从龙潭里突然汹涌而出,狂风骤雨大作,雷轰电闪,把窝棚烧成了灰烬。大家害怕,不再毒鱼了。打猎和捕鱼为生的方法,从伏羲时代就开始了;不过,细密的网不入鱼池,这种仁政一直存在。截断河流捕鱼,圣人都很反感;何况用残忍手段摧残生命,一下子消灭鱼类家族呢!惹得神仙生气,也是当然的事了。
周书昌说:“当年游历鹊华山时,借住在老百姓家里。窗外老树枝叶茂盛,一直绵延到山岗顶上。主人说时常听到附近有鬼说话,不知是在说什么。当天夜里,没有月亮,四周一片黑暗,我果然隐隐听到有说话声音,只是听不太清楚。我恐怕惊散他们,就打开窗子悄悄出来,匐匍在草丛中,渐渐接近,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他们是在谈论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的文章,各自标举他们文章的妙处,其中一个说:‘如此评论,还是平和中肯的,为什么前后七子把这些名家的作品排斥在外,还一定要标榜秦汉,由此而挑起门户之争呢?’另一个说:‘文风的变更,原来就不是同一途径。宋代末年文风低下卑琐,元代末年文章格调纤巧秾丽,所以明初宋景濂等人主张学习韩、欧,用雍容高雅来挽救文风。到三杨之后,流行台阁体,文章内容日趋肤浅,所以,李梦阳等人又大力主张追寻秦汉文风,使文风恢复奇雄伟壮、丰富华丽。明代隆庆、万历之后,这种文风又流于摹仿,内容空洞,变成假古文体,所以长沙一派,又反唇相讥了。大抵能在文坛上自立宗派的人,当初必然各有自己的根柢,正因为如此,那种派别才能流传;其后又必然出现各种流弊,所以又互相诋毁。但是,董仲舒、司马相如的文章风格不同,他们处在同一个时代,却不互相攻击。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诗歌风格不同,也都是同时代,也不互相攻击。这是因为他们学识渊博、修养高深啊。后世的学者,谈论起甘甜就忌讳辛辣,肯定红色就非议白色,这是因为他们见识浅薄、修养太浅了。’话没说完,我忽然咳嗽了一声,于是再也没有声音了。可惜,没有能听全他们的议论。”
【原文】
余曰:“此与李词畹记饴山事均以平心之论托诸鬼魅,语已尽,无庸歇后矣。”书昌微愠曰:“永年百无一长,然一生不能作妄语。先生不信,亦不敢固争。”
董曲江言:一儒生颇讲学,平日亦循谨无过失,然崖岸太甚,动以不情之论责人。友人于五月释服,七月欲纳妾。此生抵以书曰:“终制未三月而纳妾,知其蓄志久矣。《春秋》诛心,鲁文公虽不丧娶,犹丧娶也。朋友规过之义,不敢不以告。其何以教我?”其持论大抵类此。一日,其妇归宁,约某日返,乃先期一日,怪而诘之。曰:“吾误以为月小也。”亦不为讶。次日,又一妇至。大骇愕,觅昨妇,已失所在矣。然自是日渐尪瘠,因以成痨。盖狐女假形摄其精,一夕所耗已多也。前纳妾者闻之,亦抵以书曰:“夫妇居室,不能谓之不正也;狐魅假形,亦非意料之所及也。然一夕而大损真元,非恣情纵欲不至是。无乃燕昵之私,尚有不节以礼者乎?且妖不胜德,古之训也。周、张、程、朱,不闻曾有遇魅事。而此魅公然犯函丈,无乃先生之德尚有所不足乎?先生贤者也,责备贤者,《春秋》法也。朋友规过之义,不敢不以告。先生其何以教我?”此生得书,但力辩实无此事,里人造言而已。宋清远先生闻之曰:“此所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翻译】
我说:“这和李词畹记述饴山的事相同,都是将公正之论借鬼怪说出来,这些话已经讲透,不必再说后面的那些话了。”周书昌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周永年平生一无所长,不过一生不会说谎。先生不相信,我也不敢再坚持和你争执了。”
董曲江说:有个儒生很喜欢讲理学,平日行为也谨慎有礼、循规蹈矩,没有什么过失,但是他性情高傲,动不动就用不近人情的议论去责备别人。有个朋友在五月除了父母的孝,七月就想娶妾。这个儒生送去一封信,指责道:“结束守丧之礼不到三个月就想娶妾,这就可见你有这个打算已经很久了。《春秋》重视推究居心和动机,所以鲁文公虽然不是在丧礼期间娶妻,也像在丧礼期间娶妻一样要受到指责。朋友之间有规劝过失的义务,我不能不告诉你。你怎么回答教正我?”他的议论,大多数都是类似这样。有一天,他妻子回娘家,约定某一天回来,却提前一天回来了,他很奇怪问妻子。妻子回答说:“我记错了,还以为这个月是小月。”儒生也没在意。第二天,又一个妻子回到家里。他大为惊愕,再找昨天那个,已经不见了。然而,从这一天起,他日渐瘦弱,结果得了痨病。原来是狐女假冒他妻子摄取他的精气,一晚上就耗去了很多。娶妾的那个朋友听说了,也给他写了封信指责道:“夫妻同房,不能说不正当;狐魅假托人形,也是意料不到的。但是一夜就大伤元气,要不是任性纵欲,就不至于这样。难道夫妻私情,就不用按礼节加以节制了么?况且妖魅不能胜过有德之人,这是古人的训教。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都没听说他们遇到妖魅。而这个狐女公然冒犯先生,莫不是先生的德行还有不完美的地方吧?先生是品德高尚的人,求全责备圣贤是《春秋》的大旨。朋友有规劝过错的义务,因此不敢不说出我的想法。你怎么回答我?”儒生收到信,只是极力辩解实在没有狐精这回事,说只是邻居造谣而已。宋清远先生听了这件事后说:“这就是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
【原文】
袁愚谷制府, 讳守侗,长山人,官至直隶总督,谥清悫。 少与余同砚席,又为姻家。自言三四岁时,尚了了记前生。五六岁时,即恍惚不甚记。今则但记是一岁贡生,家去长山不远;姓名籍贯,家世事迹,全忘之矣。余四五岁时,夜中能见物,与昼无异。七八岁后,渐昏暗。十岁后,遂全无睹;或夜半睡醒,偶然能见,片刻则如故。十六七后以至今,则一两年或一见,如电光石火,弹指即过。盖嗜欲日增,则神明日减耳。
景州李西崖言:其家一佃户,最有胆,种瓜亩馀,地在丛冢侧。熟时恒自守护,独宿草屋中,或偶有形声,亦恬不为惧。一夕,闻鬼语嘈杂,似相喧诟。出视,则二鬼冢上格斗,一女鬼痴立于旁。呼问其故,一人曰:“君来大佳,一事乞君断曲直:天下有对其本夫调其定婚之妻者耶?”其一人语亦同。佃户呼女鬼曰:“究竟汝与谁定婚?”女鬼 觍良久,曰:“我本妓女。妓家之例,凡多钱者皆密订相嫁娶。今在冥途,仍操旧术,实不能一一记姓名,不敢言谁有约,亦不敢言谁无约也。”佃户笑且唾曰:“何处得此二痴物!”举首则三鬼皆逝矣。
又小时闻舅祖陈公 讳颖孙,岁久失记其字号。德音公之弟,庚子进士,仙居知县秋亭之祖也。 说亲见一事曰:“亲串中有殁后妾改适者,魂附病婢灵语曰:‘我昔问尔,尔自言不嫁。
【翻译】
袁愚谷总督, 名守侗,长山人,官做到直隶总督,死后赐号清悫。 小时候和我同学,又是亲家。他自己说,三四岁时还清清楚楚记得前生的事。五六岁时,就恍恍惚惚记忆不清了。到现在只记得前生是个岁贡生,家乡离长山不远;至于姓名、籍贯、家世事迹等等,全都忘记了。我四五岁时,夜晚黑暗中能看见东西,和白天一样。七八岁以后,逐渐昏暗不清了。十岁以后,就全看不见了;有时半夜醒来,偶然还能看见黑暗中的东西,过一会儿就和平常一样。十六七岁以后直到现在,有时一两年见上一次,好像闪电光、打石火一般,一弹指间就过去了。大概是人的爱好欲望一天天增加,那么神智清明就一天天减少。
景州李西崖说:他家的一个佃户,最有胆量,种了一亩多瓜田,瓜田在坟地旁边。瓜熟的时候总是他自己守护,独自睡在草屋里,有时偶然有影子、有声响,也安然处之一点儿不害怕。一天夜里,他听到鬼声嘈杂,好像相互吵骂。他出来看,发现两个鬼在坟上打架,一个女鬼呆呆地站在旁边。他呼喊着问为什么打架,一个说:“您来得太好了,有件事请您判断是非:天下有当着未婚夫的面去调戏他未婚妻的人吗?”另一个说的也是这样。佃户问女鬼说:“究竟你和谁定婚了?”女鬼忸怩了半天才说:“我本来是个妓女。按妓院的规矩,凡是钱多的嫖客,都悄悄商定嫁娶。现在我在阴间,仍然用原来的老套路,实在不能一一记住每个嫖客的姓名,不敢说和谁有约定,也不敢说和谁没约定。”佃户笑着唾了一口说:“哪儿找你们这两个傻东西!”一抬头,三个鬼都消失了。
又,我小时候听舅公 陈老先生名颖孙,年月一长,忘记了他的字和别号。他是德音老先生的弟弟,康熙庚子年进士,仙居知县秋亭的祖父。 说过他亲眼见到的一件事,说:“亲戚中有个人死后,小妾改嫁,他的魂附在一个生病的奴婢身上显灵说:‘我过去问你,你自己说我死后你不改嫁。
【原文】
今何负心?’妾殊不惧,从容对曰:‘天下有夫尚未亡,自言必改适者乎?公此问先愦愦,何怪我如是答乎?’”二事可互相发明也。
有讲学者论无鬼,众难之曰:“今方酷暑,能往墟墓中独宿纳凉一夜乎?”是翁毅然竟往,果无所见。归益自得,曰:“朱文公岂欺我哉!”
余曰:重赍千里,路不逢盗,未可云路无盗也;纵猎终日,野不遇兽,未可云野无兽也。以一地无鬼,遂断天下皆无鬼;以一夜无鬼,遂断万古皆无鬼,举一废百矣。且无鬼之论,创自阮瞻,非朱子也。朱子特谓魂升魄降为常理,而一切灵怪非常理耳,未言无也。故金去伪录曰:“二程初不说无鬼神,但无如今世俗所谓鬼神耳。”杨道夫录曰:“雨风露雷,日月昼夜,此鬼神之迹也,此是白日公平正直之鬼神。若所谓有啸于梁,触于胸,此则所谓不正邪暗、或有或无、或来或去、或聚或散者。又有所谓祷之而应,祈之而获,此亦所谓鬼神同一理也。”包扬录曰:“鬼神死生之理,定不如释家所云,世俗所见;然又有其事昭昭,不可以理推者,且莫要理会。”又曰:“南轩亦只是硬不信。如禹鼎魑魅魍魉之属,便是有此物,深山大泽,是彼所居。人往占之,岂不为祟。豫章刘道人,居一山顶结庵。一日,众蜥蜴入来,尽吃庵中水。少顷,庵外皆堆雹。明日,山下果雹。有一妻伯刘大,人甚朴实,不能妄语。言过一岭,闻溪边林中响,乃无数蜥蜴,各抱一物如水晶,未去数里下雹。此理又不知如何。旧有一邑,泥塑一大佛,一方尊信之。后被一无状宗子断其首,民聚哭之,佛颈泥木出舍利。泥木岂有此物,只是人心所致。”吴必大录曰:“因论薛士龙家见鬼,曰:世之信鬼神者,皆谓实有在天地间;其不信者,断然以为无鬼。然却又有真个见者,郑景望遂以薛氏所见为实。不知此特虹霓之类耳。问:虹霓只是气,还有形质?曰:既能啜水,亦必有肠肚。只才散便无,如雷部神亦此类。”林赐录曰:“世之见鬼神者甚多,不审有无如何?曰:世间人见者极多,如何谓无,但非正理耳。如伯有为厉,伊川谓别是一理。盖其人气未当尽而强死、魂魄无所归,自是如此。昔有人在淮上夜行,见无数形像,似人非人,出没于两水之间。此人明知其鬼,不得已冲之而过。询之,此地乃昔人战场也。彼皆死于非命,衔冤抱恨,固宜未散。坐间或云:乡间有李三者,死而为厉。乡曲凡有祭祀佛事,必设此人一分。后因为人放爆仗,焚其所依之树,自是遂绝。曰:是他枉死气未散,被爆仗惊散。”沈 录曰:“人有不伏其死者,所以既死而此气不散,为妖为怪。如人之凶死及僧道既死多不散。 原注:僧道务养精神,所以凝聚不散 。”万人杰录曰:“死而气散,泯然无迹者,是其常道理。恁地有托生者,是偶然聚得气不散,又恁生去凑着那生气便再生。’叶贺孙录曰:‘潭州一件公事:妇杀夫,密埋之。后为祟。事已发觉,当时便不为祟。以是知刑狱里面,这般事若不与决罪,则死者之冤必不解。”
【翻译】
现在为什么背信弃义?’小妾一点也不害怕,从容地回答说:‘天下有丈夫还没死,就自称以后必定改嫁的女人吗?您本来就问得糊涂,那就别怪我这么回答了。’”这两件事可以互相对照着看。
有个讲理学的人说世上无鬼,一些人朝他发难:“现在正值酷暑,你敢到墓地去独宿纳凉一夜吗?”这位老先生毫不犹豫地去了,果然一夜平安无事。回来后更加洋洋自得,说:“朱文公怎么会骗我呢!”
我说,携带万贯财物远行千里,路上没有遇上强盗,不能说路上就没有强盗;打了一天的猎,没有在旷野见到野兽,不能说旷野就没有野兽。因为一个地方没有鬼,就断言天下都没有鬼;因为一夜没有遇到鬼,就断言万古千年都没有鬼,这等于是举一个事例就否定全部了。况且,无鬼论的创始人,是晋朝人阮瞻,不是朱文公。朱文公只是说,人死后魂升天魄降地,这是常理,而一切灵怪的出现不是常理,他并未说天下无鬼。所以,金去伪记录道:“程颢、程颐最初没有说无鬼神,只是说没有现在世俗所说的那种鬼神。”杨道夫记录道:“雨风露雷,日月昼夜,这些都是鬼神留下的痕迹,这里所说的鬼神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平正直的鬼神。至于所说的那种呼啸跳梁、令人担惊受怕的,就是所谓的不正直、邪恶黑暗、忽隐忽现、忽来忽去、忽聚忽散的鬼神。有人祷告,他们就应允,有人祈求,他们就赐与,这就是说鬼神是一样的。”包扬记录道:“鬼神掌管人生死的道理,绝不像佛家所说的、世俗的人主张的那样;但有些事又十分明白,这就不能用普通的道理推论,所以也就不必理会了。”包扬又记录道:“张南轩也只是坚决不信鬼神。可夏禹时期的鼎上铸有魑魅魍魉的图像,可见那时已经有鬼神;深山大泽,是他们居住的地方。人们占领了他们的住地,他们怎么会不出来作祟呢。豫章的刘道人,在山顶上盖了茅庵居住。一天,一群蜥蜴进庵,喝光了庵里的水。不一会儿,庵外堆满了冰雹。第二天,山下果然下了冰雹。有一个女子的丈夫叫刘大,刘大为人很朴实,不会说假话。刘大说,他曾经路过一座山岭,听到溪边林子里有响动,原来是无数只蜥蜴,各自抱着一个像水晶一样的东西,刘大没走出几里地,天上就下起了冰雹。这种道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过去,有一座城镇,镇里有一尊泥塑的大佛,这一带人十分崇信它。后来同宗有个无赖砍掉了大佛的头,百姓们聚集在大佛面前哭泣,大佛颈子的泥土木头上出现了舍利。泥土木头上怎么能长出这种东西,大概是人心感召形成的。”吴必大记录道:“因为谈论到薛士龙家见到了鬼,有人就说:世上信鬼神的人,都说天地间确实有鬼;不信鬼神的人,则断定世上无鬼。可是,又有自称真见过鬼的人,郑景望就是以薛氏所见为根据,认为世上有鬼神。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见的不过是虹霓之类的东西罢了。有人问:虹霓只是一股气呢,还是有形有质?回答说:它既然能吸水,也自然就有肚肠。只是它一消散便形质全无,比如雷神也是同属一类。”林赐记录道:“世上见过鬼神的人很多,不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朱子说:既然世上有很多人见过鬼神,怎么能说没有呢?不过这种说法不是正理。例如春秋时伯有被人杀了,死后变为厉鬼,程颐认为这是另一个道理。大概是一个人气数未尽却死于非命,他的魂魄无所归依,自然要变为厉鬼。过去有人乘船在淮河上夜行,见到无数影子,似人非人,出没于船两边的水面上。这人明知是鬼,不得已硬冲了过去。一打听,此地是古战场。那些人都死于非命,含冤抱屈,所以死后魂魄不散。在座有个人说:我的家乡有个叫李三的人,死后变为厉鬼。乡间只要有祭祀典礼,也一定给他设个牌位。后来因为有人放炮仗,烧掉了李三依附的一棵树,从此后这个鬼就不见了。朱子说:这是因为他受屈而死,精气未散,现在被炮仗惊散了。”沈记录道:“有人死得不服,所以死后精气不散,于是兴妖作怪。比如横死之人和僧道死后都是聚气不散。 原注:僧人道士专门修养精神,所以气会凝聚不散。 ”万人杰记录道:“人死后气息就消散,不留一点儿痕迹,是正常的道理。那么,怎么又有托生的说法呢,这是因为死后气聚未散,又正好与某股生气凑在一起,于是得以再生。”叶贺孙记录道:“潭州有一件公案:妻子杀了丈夫,偷偷埋掉了。后来冤魂作祟。案发之后,鬼魂马上就不作怪了。从这件事可知在判案当中,对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判决,死者的冤气就不能化解。”
【原文】
李壮祖录曰:“或问:世有庙食之神,绵历数百年,又何理也?曰:浸久亦散。昔守南康,久旱,不免遍祷于神。忽到一庙,但有三间敝屋,狼藉之甚。彼人言三五十年前,其灵如响,有人来而帷中之神与之言者。昔之灵如彼,今之灵如此,亦自可见。”叶贺孙录曰:“论鬼神之事,谓蜀中灌口二郎庙是李冰,因开离堆立庙。今来现许多灵怪,乃是他第二儿子出来,初间封为王;后来徽宗好道,遂改封为真君。张魏公用兵,祷于其庙,夜梦神语曰:我向来封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得行。今号为真君,虽尊,人以素食祭我,无血食之养,故无威福之灵,今须复封我为王,当有威灵。魏公遂乞复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梦,是一时用兵,托为此说。又有梓潼神,极灵。此二神似乎割据两川。大抵鬼神用生物祭者,皆是假此生气为灵,古人衅钟衅龟皆此意。汉卿云,李通说有人射虎,见虎后数人随之,乃是为虎伤死之人,生气未散,故结成此形。”黄义刚录曰:“论及请紫姑神吟诗之事,曰:亦有请得正身出现,其家小女子见,不知此是何物。且如衢州有一人事一神,只开所录事目于纸,而封之祠前。少间开封,而纸中自有答语。此不知是如何。”凡此诸说,黎靖德所编语类班班具载,先生何竟诬朱子乎?
此翁索书观之,良久,怃然曰:“朱子尚有此书耶!”悯默而散。
然余犹有所疑者:朱子大旨,谓人秉天地之气生,死则散还于天地。叶贺孙录所谓“如鱼在水,外面水便是肚里水,鳜鱼肚里水与鲤鱼肚里水只是一般”,其理精矣;而无如祭祀之理,制于圣人,载于经典,遂不得不云子孙一气相感,复聚而受祭;受祭既毕,仍散入虚无。不识此气散还以后,与元气浑合为一欤?抑参杂于元气之内欤?如混合为一,则如众水归海,共为一水,不能使江淮河汉,复各聚一处也。如五味和羹,共成一味,不能使姜盐醯酱,复各聚一处也。又安能于中犁出某某之气,使各与子孙相通耶?如参杂于元气之内,则如飞尘四散,不知析为几万亿处,如游丝乱飞,不知相去几万亿里。遇子孙享荐,乃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复合为一,于事理毋乃不近耶?即以能聚而论,此气如无知,又安能感格?安能歆享?此气如有知,知于何起?当必有心,心于何附?当必有身。既已有身,则仍一鬼矣。且未聚以前,此亿万微尘,亿万碎缕,尘尘缕缕,各有所知,则不止一鬼矣。不过释氏之鬼,地下潜藏;儒者之鬼,空中旋转。释氏之鬼,平日常存;
儒家之鬼,临时凑合耳。又何以相胜耶?此诚非末学所知也。
【翻译】
李壮祖记录道:“有人问:世上有许多享受庙堂祭祀的神,绵延经历几百年,又是什么道理呢?朱子说:庙神年岁久了,也会逐渐消散。以前,我在南康做太守时,那里久旱,人们不免向神祷告求雨。他们偶然来到一座庙宇前,只有三间破旧的屋子,颓败不堪。那里的人说,三五十年前,这座庙非常灵验,求神者可以隔着帷帐与神交谈。当初是那样灵验,而今却如此颓败,可见神也会消散。”叶贺孙记录道:“谈论鬼神之事,有人就说蜀中灌口二郎庙是因为李冰开凿离堆治水有功而为他立的。现在庙里出现许多灵怪,这是他的二儿子闹的,而不是李冰,最初,封庙里的神为王;后来宋徽宗好道,改封真君。张魏公张浚用兵时,曾经到庙中祷告,夜里梦见庙神对他说:我一向被封为王,得到酒肉祭祀,所以威福得以施行。现在号为真君,虽然名分尊贵,但是人们用素食祭祀我,没有酒肉供养,威福无法施行,自然就不灵了。现在,必须仍封我为王,才能恢复我的威灵。于是张魏公向皇上求情,恢复庙神的原封号。不知道张魏公是真的做了这个梦,还是因为一时用兵,编造了这种说法鼓舞士气。此地还有一个梓潼神,也很灵。这两个神似乎分别占领东西两川,形成割据之势。一般来说,用活的动物祭祀鬼神,都是借着生气显灵,古人用牲畜血涂在钟上、龟身上来祭祀,都是这个意思。汉卿说,李通说有人射虎,见到虎身后跟着几个人,这些都是被虎伤害的人的鬼魂,生气未散,所以聚成人形。”黄义刚记录道:“谈到请紫姑神吟诗的事,有人说,有时,也能请出神的真身,有个人家一个女孩子就亲眼见过,但她不知这是什么神。比如衢州有个人事奉一位神,他只要把要问的事儿写在纸上,封起来放在祠堂前。过一会儿开封取纸,答案就已经写在纸上了。不知这是什么道理。”所有这种种说法,黎靖德所编的《朱子语类》里都有详细的记载,先生为什么竟胡乱评价朱子呢?
这位老先生赶忙要来《朱子语类》翻看,看了很长时间,才颓丧地说:“原来朱子还有这样一本书!”说完,可怜兮兮地走了。
然而我对朱子的观点还有疑惑的地方:按朱子的主张,人是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死后气散而还归于天地。叶贺孙记录中所说的“人的生死,如同鱼在水中,外面的水就是肚子里的水,鳜鱼肚子里的水与鲤鱼肚子里的水是一样的”,这个道理十分精辟;但是这不能像祭祀之礼那样由圣人制订,载于经典,所以不得不说先人与子孙一气相通,重新聚起来接受祭祀;受祭之后,又散入虚无之中。我不明白这种气散入虚空之后,是与天地间的元气混为一体呢,还是混杂于元气之中?如果混为一体,那就如同百川归海,众水合一,无法分清哪是长江水,哪是淮河水,哪是汉水之水了。又如同用五种调料做汤,合成一种味儿,然后也就无法分出这味儿中哪是姜味儿,哪是盐味儿,哪是醋味儿,哪是酱味儿。又怎么能从天地间分离出某某人的气,使之与各自子孙的气息相通呢?如果是掺杂在元气之中,那么它就会像灰尘一样四散飞扬,不知会分离到几万几亿个地方,像游丝乱飞,相互分开不知几万几亿里远。遇到子孙祭祀,他们只是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分散在广阔的空间,如果说能聚合为一,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吗?即便是能聚合,这种气如果没有知觉,又怎么能感觉到子孙的祭祀呢?又怎么享用祭品呢?这种气如果有知觉,知觉由何而起?有知觉必然有心,那么心附着在哪里呢?所以如果有心就一定有身。有了身,就是鬼了,于是又成为一个鬼。而且,这种气聚集起来之前,如果那亿万微尘、亿万缕缕,尘尘碎缕皆有知觉的话,就不止是一个鬼了。不过是佛家所说的鬼,潜藏于地下;儒家所说的鬼,旋转于空中。佛家的鬼,平时一直存在;儒家的鬼,是临时凑合起来的。他们又怎么能相互比较、取胜呢?这实在不是学问浅薄的人所能弄明白的。
【原文】
乌鲁木齐千总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门求诊,云有夙缘,特相拯也。会一流人高某妇,颇能医,见其方,骇曰:“桂枝下咽,阳盛乃亡。药病相反,乌可轻试?”力沮之。道士叹息曰:“命也夫!”振衣竟去。然高妇用承气汤,竟愈。皆以道士为妄。余归以后,偶阅邸抄,忽见某以侵蚀屯粮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以药毙之,全其首领也。此与旧所记兵部书吏事相类,岂非孽由自作,非智力所可挽回欤?
【翻译】
乌鲁木齐的某千总,得了伤寒病。有一个道士主动上门为他诊治,说他们过去有缘,特地前来相救。恰好一个被流放的高某的妻子,很懂医术,看了药方,吃惊地说:“桂枝吃下去,会使阳气过盛而死亡。药性和病情相反,怎么能轻易服用?”就极力阻止他。道士叹息一声说:“真是命啊!”抖抖衣服走了。高某的妻子用承气药汤治愈了千总的病,于是就认为道士是骗人。我从西域回来后偶然阅读邸报,得知千总因为贪污贮存的军粮,被处斩了。这才醒悟那个道士不是平常人,他想药死千总,让他保全身首。这与过去我记述的兵部书吏的事情相类似,难道是说如果是自己作孽,不是智慧所能挽回的么?
【原文】
姚安公云:人家有奇器妙迹,终非佳事。因言癸巳同年牟丈瀜家 不知即牟丈,不知或牟丈之伯叔,幼年听之未审也。 有一砚,天然作鹅卵形,色正紫,一 鹆眼如豆大,突出墨池中心,旋螺纹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气。拊之,腻不留手。叩之,坚如金铁。呵之,水出如露珠。下墨无声,数磨即成浓沈。无款识铭语,似爱其浑成,不欲椎凿。匣亦紫檀根所雕,出入无滞,而包裹无纤隙,摇之无声。背有“紫桃轩”三字,小仅如豆,知为李太仆日华故物也。 太仆有说部名《紫桃轩杂缀》。 平生所见宋砚,此为第一。然后以珍吝此砚忤上官,几罹不测,竟恚而撞碎。祸将作时,夜闻砚若呻吟云。
余在乌鲁木齐日,城守营都司朱君馈新菌,守备徐君 与朱均偶忘其名。盖日相接见,惟以官称,转不问其名字耳。 因言:昔未达时,偶见卖新菌者,欲买。一老翁在旁,诃卖者曰:“渠尚有数政官,汝何敢为此!”卖者逡巡去。此老翁不相识,旋亦不知其何往。次日,闻里有食菌死者。疑老翁是社公。卖者后亦不再见,疑为鬼求代也。《吕氏春秋》称和之美者骆越之菌,本无毒,其毒皆蛇虺之故,中者使人笑不止。陈仁玉《菌谱》载水调苦茗白矾解毒法,张华《博物志》、陶宏景《名医别录》并载地浆解毒法,盖以此也。 以黄泥调水,澄而饮之,曰地浆。
【翻译】
姚安公说:人家里有奇妙的器具用品,到底不是好事。他说起康熙癸巳年科举同榜的牟瀜老先生家里 记不清是牟老先生,还是牟老先生的伯叔父了,幼年时听得不确切。 有一方砚台,天然形成鹅卵形,十分纯正的紫色,有一个 鹆眼,像豆子大小,突出在墨池中心,上面螺旋形的纹理很分明,眼珠闪闪发光,很有神气的样子。抚摸的时候,滑腻得一点儿不粘手。用手敲一下,坚硬得像铜和铁。呵气时,砚台上形成露珠。研墨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要磨几次墨汁就很浓很黑了。砚台没有刻款识铭语,仿佛是因为喜欢这方砚台保留天然模样,不想刻上文字。砚匣也是紫檀树的树根雕成,砚台放进去很方便,但是装进砚台后就把匣子填得满满的,没有一点儿空隙,摇动也没有声音。匣背有“紫桃轩”三个字,字小得像豆子那样,从这一点可知是太仆寺少卿李日华的遗物。 李日华著有杂记《紫桃轩杂缀》 。平生见过的宋砚之中,这方砚台当数第一。但是,后来因为珍惜这方砚台却得罪了上司,几乎遭到大祸,就愤怒地把这方砚台砸碎了。在灾祸将要发作时,夜里听到砚台好像在呻吟。
我在乌鲁木齐时,守城军营的都司朱君送了一些鲜蘑菇给我,守备徐先生 他和姓朱的名字,都忘记了。原来当时相见,只是称呼官衔,反而没有问他们的名字。 看到了说:当年他还没有做官时,偶尔见到有人卖鲜蘑菇,就想买。旁边有个老翁,大声斥责卖蘑菇的人说:“他还要做几任官,你怎么敢把这种东西卖给他!”卖蘑茹的迟迟疑疑地走了。徐君并不认识那个老翁,转眼之间老翁亦不知去向。第二天,听说有人吃了蘑菇后死了。徐君怀疑那个老翁是土地爷。那个卖蘑菇的人也再没遇见,怀疑是找替身的鬼。《吕氏春秋》称味道最美的蘑菇是越骆之地出产的蘑菇,这种蘑菇本来无毒,有毒的都是被毒蛇、毒虫爬上污染过的,吃了这种毒蘑菇,会使人狂笑不止。陈仁玉的《菌谱》中,载有用水调苦茶白矾可以解菌毒的方法;张华的《博物志》、陶宏景的《名医别录》都载有地浆解毒法大概也是根据《菌谱》。 就是用黄泥调水,澄清以后饮用,叫地浆。
【原文】
亲串家厅事之侧有别院,屋三楹。一门客每宿其中,则梦见男女裸逐,粉黛杂沓,四围环绕,备诸媟状。初甚乐观,久而夜夜如是,自疑心病也。然移住他室则不梦,又疑为妖。然未睡时寂无影响,秉烛至旦,亦无见闻。其人亦自相狎戏,如不睹旁尚有人,又似非魅,终莫能明。一日,忽悟书厨贮牙镌石琢横陈像凡十馀事,秘戏册卷大小亦十馀事,必此物为祟。乃密白主人尽焚之。有知其事者曰:“是物何能为祟哉!此主人征歌选妓之所也,气机所感,而淫鬼应之。此君亦青楼之狎客也,精神所注,而妖梦通之。水腐而后蠛蠓生,酒酸而后醯鸡集,理之自然也。市肆鬻杂货者,是物不少,何不一一为祟?宿是室者非一人,何不一一入梦哉?此可思其本矣。徒焚此物,无益也。某氏其衰乎!”不十岁,而屋易主。
明公恕斋,尝为献县令,良吏也。官太平府时,有疑狱,易服自察访之。偶憩小庵,僧年八十馀矣,见公合掌肃立,呼其徒具茶。徒遥应曰:“太守且至,可引客权坐别室。”僧应曰:“太守已至,可速来献。”公大骇曰:“尔何以知我来?”曰:“公一郡之主也,一举一动,通国皆知之,宁独老僧!”又问:“尔何以识我?”曰:“太守不能识一郡之人,一郡之人则孰不识太守。”问:“尔知我何事出?”曰:“某案之事,两造皆遣其党,布散道路间久矣,彼皆阳不识公耳。”公怃然自失,因问:“尔何独不阳不识?”
【翻译】
我有个亲戚家大厅的旁边,另外有一座小院,院子里有三间屋子。有个门客每次在里面住宿,总是梦见男男女女赤身裸体相互追逐,女人们乱纷纷的,四面围绕着,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淫态。他开始很喜欢看,时间长了,夜夜都做这种梦,就怀疑自己得了心病。但是换到别的屋子住,却不做梦,又怀疑是妖魅。但是没睡着的时候,丝毫没有动静;点着灯烛直到天亮,也没看见听见什么。梦中的那些人相互狎玩淫乐,旁若无人,又觉得不像是妖魅,一直也没弄明白。一天,门客忽然想起书橱里放着牙雕石刻的各种淫态的十几个裸女像,还有春宫图册大大小小十几卷,他想肯定是这些东西作怪。悄悄禀告主人,主人就全都烧了。有知道这事的人说:“这些东西怎么能作怪呢?这个地方是主人征选歌妓的地方,由于气机感应,淫鬼响应。这个门客也是出入妓院的嫖客,他精神贯注在这方面,妖魅就与他在梦中相通。水腐臭了才有小虫滋生;酒发酸才会引来小虫,这是当然的道理。街肆上卖杂货的地方,这种东西并不少,为什么不一个个作怪呢?住过这间屋子的也不只是他一人,妖魅为什么不一个个到别人的梦里呢?这就要从根本上找原因了。仅仅烧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这个家可能要衰败了吧!”不到十年,这幢房子果然换了主人。
明恕斋先生曾经担任献县令,是个好官。他任太平府知府时,因为一宗疑案,换上便装亲自查访。偶然在一座小庙里休息,庙里的和尚八十多岁了,见了他合掌肃立,呼唤他的徒弟备茶。徒弟在远处应声说:“太守要来了,可以先请客人在别的屋子里休息。”和尚回答说:“太守已经到了,赶快献茶来。”明公大吃一惊说:“怎么知道我要来?”和尚回答说:“大人是一郡之主,一举一动,全郡都知道,岂止我老和尚一人知道!”又问:“你怎么认识我?”回答说:“太守不能认识郡中所有的人,全郡的人谁不认识太守呢?”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事出来?”和尚说:“是为某件案子的事而来,双方早就派了他们的同伙,分散在您经过的路上了,不过都假装不认识大人。”明公听了,若有所失,又问:“你怎么不佯装不认识我呢?”
【原文】
僧投地膜拜曰:“死罪死罪!欲得公此问也。公为郡不减龚黄,然微不慊于众心者,曰好访。此不特神奸巨蠹,能预为蛊惑计也;即乡里小民,孰无亲党,孰无恩怨乎哉?访甲之党,则甲直而乙曲;访乙之党,则甲曲而乙直。访其有仇者,则有仇者必曲;访其有恩者,则有恩者必直。至于妇人孺子,闻见不真;病媪衰翁,语言昏愦,又可据为信谳乎?公亲访犹如此,再寄耳目于他人,庸有幸乎?且夫访之为害,非仅听讼为然也。闾阎利病,访亦为害,而河渠堤堰为尤甚。小民各私其身家,水有利则遏以自肥,水有患则邻国为壑,是其胜算矣。孰肯揆地形之大局,为永远安澜之计哉?老僧方外人也,本不应预世间事,况官家事耶?第佛法慈悲,舍身济众,苟利于物,固应冒死言之耳。惟公俯察焉。”公沉思其语,竟不访而归。次日,遣役送钱米。归报曰:“公返之后,僧谓其徒曰:‘吾心事已毕。’竟泊然逝矣。”
此事杨丈汶川尝言之,姚安公曰:“凡狱情虚心研察,情伪乃明,信人信己皆非也。信人之弊,僧言是也;信己之弊,亦有不可胜言者。安得再一老僧,亦为说法乎!”
舅氏健亭张公言:读书野云亭时,诸同学修禊佟氏园。偶扶乩召仙,共请姓名。乩题曰:“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许飞琼。”再请下坛诗。乩又题曰:“三面纱窗对水开,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众窃议诗情凄惋,恐是才女香魂。
【翻译】
老僧急忙跪下磕头,说:“死罪死罪!就想等大人这么问呢。大人作为一郡之主,政绩不比汉代名臣龚遂、黄霸差,但是让百姓心中稍嫌不足的就是喜欢微服私访。这不仅容易让那些大奸大恶设计迷惑您,就是乡里小民,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恩怨呢?访查到甲的朋友,那么甲就有理而乙就没有理;访查到乙的同伙,甲就没理而乙就有理。询问到与当事人有仇的,那么当事人肯定没理;寻访到与当事人有恩的,那么当事人肯定有理。至于妇女小孩,所见所闻不真实;衰翁病婆,话语糊涂,这些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吗?大人亲自访查还是这样,如果再依靠别人的所见所闻来定案,能有好效果吗?而且,私访的弊端,不仅仅体现在听到诉状这一点上。民情败坏,私访也有害,在修河渠、筑堤堰上尤为突出。小民只顾自身的利益,当水有利于自己时,就竭力拦截下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当水成为祸患时,就把邻里当做沟壑,这就是他们的神机妙算。谁肯出面根据地形的大局,制定长久的治水计划呢?老僧是世外之人,本来不应该干预人世间的事物,更何况官府的事务?但是佛法慈悲,舍身帮助众人,只要有利于事物,本来就应该冒死直言相告。望大人明察。”明公深思老僧的一番话,不再私访,径直回府了。第二天,明公派衙役给老和尚送钱粮。衙役回来向他报告说:“大人回府后,老和尚对他的徒弟们说:‘我的心事已经了结。’竟然安详地辞世了。”
杨汶川先生曾经讲过这件事,姚安公说:“凡是审案断案,只要虚心研究观察,真伪就会明了,过分相信别人,过分相信自己,都是不对的。过分听信别人的弊端,正如老僧所讲的;盲目相信自己的害处,也有说不完的例子。哪里再有一个老和尚,也为我们说法啊!”
舅舅张健亭先生说:在野云亭读书时,同学们到佟氏花园举行祭礼。有人扶乩请仙,大家请问仙人姓名。觇仙题词说:“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许飞琼。”同学再请仙人题下坛诗。乩仙又写道:“三面纱窗对水开,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大家窃窃私语,认为诗歌的感情凄凉动人,恐怕是才女的幽魂来了。
【原文】
然近地无此闺秀,无乃炼形拜月之仙姬乎?众情颠倒,或凝思伫立,或微谑通词。乩忽奋迅大书曰:“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薰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娟。”复大书一“笑”字而去。此不知何代诗魂,作此狡狯;要亦轻薄之意,有以召之。
胡厚庵先生言:有书生昵一狐女,初遇时,以二寸许壶卢授生,使佩于衣带,而自入其中。欲与晤,则拔其楔,便出嬿婉,去则仍入而楔之。一日,行市中,壶卢为偷儿剪去。以此遂绝,意恒怅怅。偶散步郊外,以消郁结,闻丛翳中有相呼者,其声狐女也。就往与语,匿不肯出,曰:“妾已变形,不能复与君见矣。”怪诘其故。泣诉曰:“采补炼形,狐之常理。近不知何处一道士,又搜索我辈,供其采补。捕得禁以神咒,即僵如木偶,一听其所为。或有道力稍坚,吸之不吐者,则蒸以为脯。血肉既啖,精气亦为所收。妾入壶卢盖避此难,不意仍为所物色,攘之以归。妾畏罹汤镬,已献其丹,幸留残喘。然失丹以后,遂复兽形,从此炼精又须二三百年,始能变化。天荒地老,后会无期;感念旧恩,故呼君一诀。努力自爱,毋更相思也。”生愤恚曰:“何不诉于神?”曰:“诉者多矣。神以为悖入悖出,自作之愆;杀人人杀,相酬之道,置不为理也。乃知百计巧取,适以自戕。自今以往,当专心吐纳,不复更操此术矣。”
【翻译】
不过,附近没有这样一个大家闺秀,难道是在这里炼形拜月的仙女么?大家都动了情,有人站立沉思,有人与乩仙委婉调情答话。乩坛上忽然急急运笔写出大字道:“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薰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娟。”后面又写了一个大大的“笑”字,乩仙就离去了。这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诗人鬼魂,做出这种狡猾的行为;大概也是因为同学叫他来时,也有些轻薄的态度,所以会这样。
胡厚庵先生说:有个书生与一个狐女亲昵相爱,最初相遇时,狐女就给了书生一个二寸长的葫芦,让他佩带在衣带上,自己钻了进去。书生想要见她,就拔开葫芦塞子,狐女就出来与他幽会,之后仍回到葫芦里,书生塞紧塞子。一天,书生在街上行走,葫芦被小偷剪去了。从此后,他与狐女就断绝了往来,心里总是闷闷不乐。一天,偶尔到效外散步,想要排解心中的郁结,忽然听到丛林中有人喊他,是那个狐女的声音。书生循声而往跟她说话,可是狐女躲着不肯露面,说:“我的模样已经变了,不能与你再相见了。”书生奇怪地问她怎么了。狐女哭着说:“采补炼形,是狐类修炼通常的方法。近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道士,又来搜捕我们狐辈,供他采补。只要被他抓住,他就念神咒控制,让被俘者僵滞得像木偶一样,任其所为。要是遇上道力较强的狐,吸不出精气的,道士就把他蒸成肉脯吃掉。肉体被道士吃掉,精气自然也被他吸收了。我钻进葫芦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劫难,想不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抓回了他的住处。我害怕受汤镬之苦,已经献出真丹,勉强留下性命。但是因为失去了真丹,所以又恢复了兽形,如果想再化做人形,又需修炼二三百年。地老天荒,你我再无相会之期了!奴家感念旧恩,所以在这里和你诀别。请千万保重,不要再思念我了。”书生听罢愤愤地说:“为什么不到神那里去告他?”狐女说:“告他的多了。但是神认为财产来路不正,又被人骗去,是自作自受;杀人者被人杀,是相互报应,所以神对此置之不理。由此可知,千方百计地巧取豪夺,实际上是自我戕害。从今以后,我将专心于吐纳之功,不再重操采补之术了。”
【原文】
此事在乾隆丁巳、戊午间,厚庵先生曾亲见此生。后数年,闻山东雷击一道士,或即此道士淫杀过度,又伏天诛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此之谓矣。
从弟东白宅,在村西井畔,从前未为宅时,缭以周垣,环筑土屋。其中有屋数间,夜中辄有叩门声。虽无他故,而居者恒病不安。一日,门旁墙圮,出一木人,作张手叩门状,上有符箓。乃知工匠有嗛于主人,作是镇魇也。故小人不可与轻作缘,亦不可与轻作难。
何子山先生言:雍正初,一道士善符箓。尝至西山极深处,爱其林泉,拟结庵习静。土人言是鬼魅之巢窟,伐木采薪,非结队不敢入,乃至狼虎不能居,先生宜审。弗听也。俄而鬼魅并作,或窃其屋材,或魇其工匠,或毁其器物,或污其饮食。如行荆棘中,步步挂碍;如野火四起,风叶乱飞,千手千目,应接不暇也。道士怒,结坛召雷将。神降则妖已先遁,大索空山无所得。神去,则数日复集。如是数回,神恶其渎,不复应。乃一手结印,一手持剑,独与战,竟为妖所踣,拔须败面,裸而倒悬。遇樵者得解,狼狈逃去。
道士盖恃其术耳。夫势之所在,虽圣人不能逆;党之已成,虽帝王不能破。久则难变,众则不胜诛也。故唐去牛、李之倾轧,难于河北之藩镇。道士昧众寡之形,客主之局,不量力而婴其锋,取败也宜矣。
【翻译】
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丁巳、戊午年间,胡厚庵先生曾经亲眼见过上面说的那位书生。几年之后,听说山东境内有一个道士被雷劈死了,有人说,这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道士,他因为淫杀过度,遭到天诛了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拿弹弓的人又在黄雀后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的堂弟东白住宅,在村西的井旁,从前还没有建造这所住宅的时候,围了一圈土墙,沿着土墙,又建了一圈土屋。其中有几间屋子,夜里总有敲门声。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住在里面的人总是不安宁。一天,门旁的一堵土墙倒塌了,墙里露出一个木头人来,做着抬手敲门的姿势,身上还画着符箓。人们这才知道是工匠对主人有不满,做了这个木人来诅咒厌伏主人。所以说,不能轻易与小人交往,也不能轻易得罪他们。
何子山先生说:雍正初年,有个道士善用符箓。他来到西山最深处,喜爱这里的山林和泉水,打算建屋修身静养。当地人说,这里是鬼魅的巢穴,伐木打柴的人如果不是成群结队,都不敢上这里来,甚至豺狼虎豹也不能住在这里,先生应当慎重。道士不听。没过多久,鬼魅一同作怪,有的偷盗建屋用的材料,有的迷魇工匠,有的毁坏器具物品,有的则弄脏饮水和食物。让这个道士像是走在荆棘丛中,步步都有阻碍;又像四周烧起野火,草叶乱飞,即便有千手千眼,也应付不过来。道士大怒,设坛作法请雷部神将。神灵降下,妖鬼却已经先逃跑了。神将搜索空山,毫无所获。神离去后,过了几天鬼魅又集合而来。这样反复几次,神将怪罪道士轻慢,请也请不来了。道士就一手拿印,一手持宝剑,独自与鬼魅战斗,竟然被鬼魅打翻在地,拔去胡须,打得鼻青眼肿,扒光衣服倒挂在树上。幸亏遇到了砍柴人把他解救下来,他狼狈地逃走了。
道士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法术。在大势所趋之时,即使是圣人也难于扭转局势;党羽已经形成,纵然是帝王也不能攻破。积习过久就难改变,人数众多就难以杀尽。从前唐代消除牛、李的党争,比去除河北的藩镇更困难。道士不顾寡众的形势,不辨主客的局面,自不量力地往刀刃上撞,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文】
小人之计万变,每乘机而肆其巧。小时,闻村民夜中闻履声,以为盗,秉炬搜捕,了无形迹。知为魅也,不复问。既而胠箧者知其事,乘夜而往。家人仍以为魅,偃息弗省,遂饱所欲去。此犹因而用之也。邑有令,颇讲学,恶僧如仇。一日,僧以被盗告。庭斥之曰:“尔佛无灵,何以庙食?尔佛有灵,岂不能示报于盗,而转渎官长耶?”挥之使去,语人曰:“使天下守令用此法,僧不沙汰而自散也。”僧固黠甚,乃阳与其徒修忏祝佛,而阴赂丐者,使捧衣物跪门外,状若痴者。皆曰佛有灵,檀施转盛。此更反而用之,使厄我者助我也。人情如是,而区区执一理与之角,乌有幸哉!
张某、瞿某,幼同学,长相善也。瞿与人讼,张受金,刺得其阴谋,泄于其敌。瞿大受窘辱,衔之次骨;然事密无左证,外则未相绝也。俄张死,瞿百计娶得其妇。虽事事成礼,而家庭共语,则仍呼曰张几嫂。妇故朴愿,以为相怜相戏,亦不较也。一日,与妇对食,忽跃起自呼其名曰:“瞿某,尔何太甚耶?我诚负心,我妇归汝,足偿矣。尔必仍呼嫂何耶?妇再嫁常事,娶再嫁妇亦常事。我既死,不能禁妇嫁,即不能禁汝娶也。我已失朋友义,亦不能责汝娶朋友妇也。今尔不以为妇,仍系我姓呼为嫂,是尔非娶我妇,乃淫我妇也。淫我妇者,我得而诛之矣。”竟颠狂数日死。夫以直报怨,圣人不禁。张固小人之常态,非不共之仇也。计娶其妇,报之已甚矣;而又视若倚门妇,玷其家声,是已甚之中又已甚焉。何怪其愤激为厉哉!
【翻译】
小人的计谋千变万化,一有可趁之机就会大施巧计。小时候,听说村里有户人家半夜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盗贼,就举着火把到处搜捕,却不见踪迹。大家知道是妖怪,也就不再理会了。不久,小偷知道了这件事,夜里就到这户人家偷窃。家人还以为是妖怪,就不声不响不理睬,小偷遂心满意足放手偷了一番。这件事是顺着人们的心理趁机而做的。有个县令,相信理学,恨僧人像恨仇人一样。有一天,僧人报告官府说被盗了。县令当堂训斥道:“你供奉的佛要是一点儿没有灵验,凭什么还要得到供养?你的佛要是有灵验的话,难道不让盗贼得到报应,还要反过来麻烦长官么?”说罢,挥挥手就让人赶僧人离开,还对人说:“假如天下的太守县令都用我这办法,僧人不用淘汰,就会自动解散了!”僧人本来十分狡猾,表面上和徒弟们做佛事祈祷,暗地里收买了一个要饭的,让他捧着衣物跪在寺门外,看上去就像痴呆了一样。大家都说这寺里的佛有灵验,布施越来越盛。这件事是反用计谋,把断我生路的人变成帮助我的人。人情都是这样,固执一种道理和小人争斗,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某和瞿某,小时候是同学,长大了也相处得很好。后来,瞿某与人打官司,张某拿了人家的钱,刺探到瞿某的秘密,泄露给瞿某的仇家。瞿某因此吃了大亏,陷于窘境,瞿某对张某恨之入骨;但是因为张某事情办得机密,抓不到把柄,所以瞿某表面上没有跟他断绝关系。不久,张某突然死了,瞿某千方百计娶了张某的妻子。虽然事事依礼而行,可是平时交谈,瞿某仍称她张几嫂。张某的妻子纯朴老实,以为后夫是相爱戏谑,也不计较。一天,瞿某与她对坐吃饭,忽然跳起来喊着自己的名字说:“瞿某,你太过分了吧!我固然是负心之人,但我的老婆已经归你了,足以偿还了。你为什么还一定要称她嫂子呢?女人死了丈夫再嫁他人是常事,男人娶再嫁之妇也是常事。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禁止我的老婆嫁人,当然也不能禁止你娶她。我已经失掉了朋友的情义,也不能责怪你娶朋友的老婆。现在,你不把她当成自己的老婆,仍挂着我的姓称她为张几嫂,这就等于说你不是娶了我的老婆,而是奸淫我的老婆。奸淫我老婆的人,我就能杀死他了。”瞿某癫狂了几天就死了。如果以公平对待仇怨,圣人也不禁止。张某见钱眼开本来是小人的常态,但还不能算是瞿某不共戴天的仇敌。瞿某用计谋娶了张某的妻子,报复就已经过分了;可是又把这个女人看成是倚门卖笑的妓女,玷污张家的名声,真是过分之中又过分了。怎么能责怪张某的魂灵如此愤激,变成厉鬼来报复呢!
【原文】
一恶少感寒疾,昏愦中魂已出舍,伥伥无所适。见有人来往,随之同行。不觉至冥司,遇一吏,其故人也。为检籍良久,蹙额曰:“君多忤父母,于法当付镬汤狱。今寿尚未终,可且反,寿终再来受报可也。”恶少惶怖,叩首求解脱。吏摇首曰:“此罪至重,微我难解脱,即释迦牟尼亦无能为力也。”恶少泣涕求不已。吏沉思曰:“有一故事,君知乎?一禅师登座,问:‘虎颔下铃,何人能解?’众未及对,一沙弥曰:‘何不令系铃人解。’得罪父母,还向父母忏悔,或希冀可免乎!”少年虑罪业深重,非一时所可忏悔。吏笑曰:“又有一故事,君不闻杀猪王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乎?”遣一鬼送之归,霍然遂愈。自是洗心涤虑,转为父母所爱怜。后年七十馀乃终。虽不知其果免地狱否,然观其得寿如是,似已许忏悔矣。
许文木言:老僧澄止,有道行。临殁,谓其徒曰:“我持律精进,自谓是四禅天人。世尊嗔我平生议论,好尊佛而斥儒,我相未化,不免仍入轮回矣。”其徒曰:“崇奉世尊,世尊反嗔乎?”曰:“此世尊所以为世尊也。若党同而伐异,扬己而抑人,何以为世尊乎?我今乃悟,尔见犹左耳。”
【翻译】
有个品行恶劣的年轻人得了伤寒病,昏迷中灵魂离开了肉体,迷茫困惑不知往哪里去。见有人来来往往,就跟着一起走。不知不觉到了阴曹地府,遇见一个小吏,正好是熟人。小吏替他翻生死簿查了很久,皱着眉头说:“你太不孝顺父母,按律条应当下油锅。现在你寿命还没完结,可以先回去,寿命完结了再来受报应吧。”这个年轻人吓坏了,磕头请求解救。小吏摇头说:“这种罪过很重,不但我解救不了,就是释迦牟尼也无能为力。”年轻人痛哭流涕哀求不止。小吏想了一会儿说:“有一个故事,你知道吗?一个禅师登上法座问:‘老虎脖子上的铃铛,谁能解下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小和尚说:‘为什么不叫系铃人去解。’得罪了父母,还是向父母悔罪,或许有希望免罪吧!”年轻人担心罪恶太重,不是一时忏悔就能有效的。小吏笑着说:“还有一个故事,你没听说杀猪的王屠户,放下屠刀,立刻成了佛吗?”地府派一名鬼卒送他回去,他的病一下子就好了。从此他洗心革面,反而得到了父母的怜爱,后来活到七十多岁才死。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免除了地狱的报应,可看他这么长寿,他似乎已获准悔过了。
许文木说:老和尚澄止很有道行。临死的时候,告诉他的徒弟们说:“我坚持佛门戒律,精诚修进,自认为是第四禅天的人。世尊佛祖却怪我平生的议论,过分推崇佛理、排斥
儒学,所以可以证实自身存在的意识在本质上没有变化,死后仍不免进入轮回转生之中。”他的徒弟说:“您崇奉世尊佛祖,世尊反而嗔怪吗?”澄止说:“这就是佛祖之所以成为佛祖的原因。如果佛祖也党同伐异,褒扬自己而排斥他人,怎么能成为佛祖呢?我现在已经醒悟,你们却还糊涂着呢。”
【原文】
因忆杨槐亭言:乙丑上公车时,偕同年数人行。适一僧同宿逆旅,偶与闲谈。一同年目止之曰:“君奈何与异端语?”僧不平曰:“释家诚与儒家异,然彼此均各有品地。果为孔子,可以辟佛,颜、曾以下弗能也;果为颜、曾,可以辟菩萨,郑、贾以下弗能也;果为郑、贾,可以辟阿罗汉,程朱以下弗能也;果为程、朱,可以辟诸方祖师,其依草附木,自托讲学者弗能也。何也?其分量不相及也。先生而辟佛,毋乃高自位置乎?”同年怒且笑曰:“惟各有品地,故我辈儒可辟汝辈僧也。”几于相哄而散。
余谓各以本教而论,譬如居家,三王以来,儒道之持世久矣,虽再有圣人弗能易,犹主人也。佛自西域而来,其空虚清净之义,可使驰骛者息营求,忧愁者得排遣;其因果报应之说,亦足警戒下愚,使回心向善,于世不为无补。故其说得行于中国,犹挟技之食客也。食客不修其本技,而欲变更主人之家政,使主人退而受教,此佛者之过也。各以末流而论,譬如种田,儒犹耕耘者也。佛家失其初旨,不以善恶为罪福,而以施舍不施舍为罪福。于是惑众蠹财,往往而有,犹侵越疆畔,攘窃禾稼者也。儒者舍其耒耜,荒其阡陌,而皇皇持梃荷戈,日寻侵越攘窃者与之格斗;即格斗全胜,不知己之稼穑如何也。是又非儒者之颠耶?夫佛自汉明帝后,蔓延已二千年,虽尧、舜、周、孔复生,亦不能驱之去。儒者父子、君臣、兵刑、礼乐,舍之则无以治天下,虽释迦出世,亦不能行彼法于中土。本可以无争,徒以缁徒不胜其利心,妄冀儒绌佛伸,归佛者檀施当益富。讲学者不胜其名心,著作中苟无辟佛数条,则不足见卫道之功。故两家语录,如水中泡影,旋生旋灭,旋灭旋生,互相诟厉而不止。然两家相争,千百年后,并存如故;两家不争,千百年后,亦并存如故也。各修其本业可矣。
【翻译】
由此想起杨槐亭讲的一件事:乾隆乙丑年进京赴考时,他和几位举人同行。恰巧与一个和尚同住一个旅馆,偶然与这个和尚闲谈。一位同年使眼色制止说:“你怎么和不是同道的异端之人闲聊?”和尚不平地说:“佛家的确与儒家不同,但是彼此都各有品第。如果是孔子,可以批评佛,颜回、曾参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如果是颜回、曾参,可以批评菩萨,郑兴、贾逵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如果是郑兴、贾逵,也还可以批评阿罗汉,程颐、朱熹以下的人就没有资格了;如果是程颐、朱熹还可以批评各方祖师,那些攀龙附凤、自称是道学家的人,就更没有资格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分量不够。你来批评佛,不是抬高自己的地位了吗?”那位同年又气又笑,说:“正因为各有品第,所以我们几个儒生就可以批评你这个和尚了。”双方几乎争吵起来,不欢而散。
我认为,分别以本教而论,比如居家过日子,夏禹、商汤、周文武王以来,儒家思想处于统治地位很久了,即便再有圣人也不能改变这种状况,这就像是一家的主人一样。佛教从西域传来,它那种空虚清净的教义,可以让钻营奔走的人停止忙乱,可以让有忧愁的人得到排解;它因果报应的说法,也足以警告那些下等愚昧的众生,促使他们回心向善,这对于世道不是没有补益的。所以佛家学说得以在中国流传,就像掌握了某种技能的食客。食客不修炼自己的技能,却要变更主人的家政,让主人放弃主人的地位接受食客的调遣,这就是佛家的过错了。以两家的发展而论,比如种田,儒家就像种田的人。而佛家却失去了他的初衷,不以善恶判定有罪有福,却根据施舍还是不施舍来判定有罪有福。于是蛊惑群众,侵吞钱财的事经常发生,这就像越过田界,抢夺别人的庄稼一样。于是儒家也舍弃了耕具,听任田地荒芜,却匆匆忙忙地手持棍棒,天天寻找越界抢夺的人格斗;即便格斗全胜,却不知自己的庄稼怎样了。这不又是儒家的错了吗?佛教自东汉明帝传入后,已流传了两千年,纵然尧、舜、周公、孔子再生,也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去。儒家倡导父子、君臣、兵刑、礼乐,舍弃了这些就无法治理天下,就是释迦牟尼出世,也不能在中国推行他的主张。两家本来可以不争,只是僧徒们求利心的驱使下,排斥儒家,光大佛教,妄想着皈依佛门的人多,布施也更多。道学家在求名心切,著作中如果没有几条批判佛家的内容,似乎就显不出卫道的功劳。所以两家的语录,好像水中泡影,忽生忽灭,忽灭忽生,互相辱骂不止。然而,两家相争,在千百年后,还像原先那样并存;两家不相争,千百年后,也还像原先那样并存。所以还是各自修行自己本来的教义好了。
【原文】
陈瑞庵言:献县城外诸邱阜,相传皆汉冢也。有耕者误犁一冢,归而寒热谵语,责以触犯。时瑞庵偶至,问:“汝何人?”曰:“汉朝人。”又问:“汉朝何处人?”曰:“我即汉朝献县人,故冢在此,何必问也?”又问:“此地汉即名献县耶?”曰:“然。”问:“此地汉为河间国,县曰乐成。金始改献州,明乃改献县,汉朝安得有此名?”鬼不语。再问之,则耕者苏矣。盖传为汉冢,鬼亦习闻,故依托以求食,而不虞适以是败也。
毛其人言:有耿某者,勇而悍。山行遇虎,奋一梃与斗,虎竟避去,自以为中黄、佽飞之流也。偶闻某寺后多鬼,时嬲醉人,愤往驱逐。有好事者数人随之往。至则日薄暮,乃纵饮至夜,坐后垣上待其来。二鼓后,隐隐闻啸声,乃大呼曰:“耿某在此!”倏人影无数,涌而至,皆吃吃笑曰:“是尔耶,易与耳。”耿怒跃下,则鸟兽散去,遥呼其名而詈之,东逐则在西,西逐则在东,此没彼出,倏忽千变。耿旋转如风轮,终不见一鬼,疲极欲返,则嘲笑以激之,渐引渐远。突一奇鬼当路立,锯牙电目,张爪欲搏。急奋拳一击,忽噭然自仆,指已折,掌已裂矣,乃误击墓碑上也。群鬼合声曰:“勇哉!”瞥然俱杳。诸壁上观者闻耿呼痛,共持炬舁归。卧数日,乃能起,右手遂废。从此猛气都尽,竟唾面自干焉。夫能与虓虎敌,而不能不为鬼所困,虎斗力,鬼斗智也。以有限之力,欲胜无穷之变幻,非天下之痴人乎?然一惩即戒,毅然自返,虽谓之大智慧人,亦可也。
【翻译】
陈瑞庵先生说:献县城外的一些土丘,相传都是汉代的坟墓。有个耕地的农夫,不小心犁了一座坟,回家后发冷发热说胡话,责难他触犯了古人。这时陈瑞庵先生偶然到了这里,问:“你是什么人?”回答说:“汉朝人。”又问:“是汉朝什么地方的人?”回答说:“我就是汉朝献县人,所以坟墓就在这儿,这又何必问?”又问:“这地方汉朝时就叫献县吗?”鬼回答:“是。”陈瑞庵问:“这个地方汉朝时是河间国封地,这个县叫乐成。金朝时改为献州,明朝时才改为献县,汉朝时怎么会叫献县?”鬼不说话。再问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