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中宽言:有人独行林莽间,遇二人,似是文士,吟哦而行。一人怀中落一书册,此人拾得。字甚拙涩,波磔皆不甚具,仅可辨识。其中或符箓、或药方、或人家春联,纷糅无绪,亦间有经书古文诗句。展阅未竟,二人遽追来夺去,倏忽不见。疑其狐魅也。一纸条飞落草间,俟其去远,觅得之。上有字曰:“《诗经》‘於’字皆音“乌”,《易经》‘无’字左边无点。”
余谓此借言粗材之好讲文艺者也。然能刻意于是,不愈于饮博游冶乎?使读书人能奖励之,其中必有所成就。乃薄而挥之,斥而笑之,是未思圣人之待互乡、阙党二童子也。讲学家崖岸过峻,使人甘于自暴弃,皆自沽己名,视世道人心如膜外耳。
景州宁逊公,能以琉璃舂碎调漆,堆为擘窠书。凹凸皴皱,俨若石纹。恒挟技游富贵家,喜索人酒食。或闻燕集,必往搀末席。一日,值吴桥社会,以所作对联匾额往售。至晚,得数金。忽遇十数人邀之,曰:“我辈欲君殚一月工,堆字若干,分赠亲友,冀得小津润。今先屈先生一餐,明日奉迎至某所。”宁大喜,随入酒肆,共恣饮啖。至漏下初鼓,主人促闭户。十数人一时不见,座上惟宁一人。无可置辩,乃倾囊偿值,懊恼而归。不知为幻术为狐魅也。李露园曰:“此君自宜食此报。”
安中宽说:有个人独自在山林中赶路,碰上两个人,像是书生,一边走一边吟诵诗文。一个人怀里掉下一本书册,被赶路人拾起。本子上的文字十分拙笨,笔画都不很分明,勉强能辨认出来。有抄录道士的符箓、药方、有人家门户上的春联,纷乱混杂,毫无头绪,还夹杂着经书、古文、诗词的句子。没等赶路人翻完,那两个人急忙追上来把本子夺去,转眼就不见了。赶路人怀疑他们是狐精。有一张纸条飘落到草丛里,等那两个人走远后,他才拣起来。上面写着:“《诗经》中的‘於’字都读作‘乌’,《易经》中的‘无’字左边没有点。”
我认为这是借此讽刺那些才疏学浅而又喜欢谈论学问的人。然而能在这方面专心一意,不是胜过只知道饮酒赌博、拈花惹草的人吗?假如这些人都能受到称赞和勉励,那么其中有些人一定会学有所成。如果鄙视他们、斥责他们、嘲笑他们,这就忘记了圣人是怎样一视同仁对待互乡、阙党两个小孩的了。那些讲学家过于高傲,使得人们甘心自暴自弃,他们自己只是沽名钓誉,把社会风气和人们的愿望都看成是与己无关的事。
景州的宁逊公,能把琉璃舂成碎末,用油漆调匀,堆砌成大字。这些字凹凸有致,脉络走势的皱褶,很像石头的纹理。宁逊公自恃有这种技能,常在富贵人家走动,喜欢要人家招待他喝酒吃饭。只要听到什么地方有宴会,一定去坐在末席混吃混喝。有一天,刚好是吴桥镇赛神集会,宁逊公就把自己做的对联匾额拿出去卖。到了傍晚,对联匾额卖出去了,得了几两银子。忽然,碰到十几个人来邀请他,说:“我们想请您费一个月的工,堆出一些字,分送给亲友,也希望得点儿利润。今天晚上,我们先请您随便吃一顿,明天再接你到某某地方。”宁逊公很高兴,跟着他们进了酒店,一起大吃大喝。到头更天时,酒店主人催他们离开,说要关门了。那十几个人一下子不见了,酒席上只剩下宁逊公一个人。宁逊公无可申辩,只好把口袋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付了酒钱,又懊丧又气愤地回家。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幻术还是狐狸精作怪。李露园说:“这个人应该受到这种报应。”
某公眷一娈童,性柔婉,无市井态,亦无恃宠骄纵意。忽泣涕数日,目尽肿。怪诘其故。慨然曰:“吾日日荐枕席,殊不自觉。昨寓中某与某童狎,吾穴隙窃窥,丑难言状,与横陈之女迥殊。因自思吾一男子而受污如是,悔不可追,故愧愤欲死耳。”某公譬解百方,终怏怏不释。后竟逃去,或曰:“已改易姓名,读书游泮矣。”梅禹金有《青泥莲花记》,若此童者,亦近于青泥莲花欤!
又,奴子张凯,初为沧州隶,后夜闻罪人暗泣声,心动辞去,鬻身于先姚安公。年四十馀,无子。一日,其妇临蓐,凯愀然曰:“其女乎!”已而果然。问:“何以知之?”曰:“我为隶时,有某控其嫂与邻人张九私。众知其枉,而事涉暧昧,无以代白也。会官遣我拘张九。我禀曰:‘张九初五日以逋赋拘,初八日笞十五去矣。今不知所往,乞宽其限。’官检征比册,良是,怒某曰:“初七日张九方押禁,何由至汝嫂室乎?’杖而遣之。其实别一张九,吾借以支吾得免也。去岁,闻此妇死。
某先生眷恋着一个男童,这个男童性情温柔和婉,既没有市侩的习气举止,也没有因为受宠而骄纵的意思。忽然他连着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某公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他感慨地说:“我天天给您侍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昨天,寓所里的某人和男童鬼混,我从墙壁缝隙偷看,那种丑态简直难以形容,这和女人躺着的玉体完全不一样。因此我想到,我堂堂一个男子却受到如此的污辱,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呀,所以我羞愧愤恨,想一死了之。”某公想方设法劝解他,但他始终郁郁不乐。后来还是逃走了。有人说:“那个男童已经改名换姓,用心读书,求取功名了。”梅禹金写有《青泥莲花记》,像这个男童,也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差不多了。
又,有个家奴张凯,起初是沧州的差役,后来因为在半夜听到罪犯偷偷哭泣的声音,内心受到震动而辞去,卖身给先父姚安公做仆人。张凯四十多岁时,还没有儿子。一天,他的妻子临产了,张凯神情忧伤地说:“恐怕是个闺女吧!”妻子果然生了个女儿。妻子问:“你怎么知道的?”张凯说:“我当差役时,有个人指控他嫂子和邻居张九通奸。众人都知道张九冤枉,可事情牵扯到男女私情,没法替他辩白。恰好长官派我拘捕张九。我就禀告说:‘张九在初五因为拖欠田税被拘捕,初八那天打了十五大板后放了。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求您再宽限几天吧。”长官查看了证据,翻阅了簿册,确实如此,就怒斥告状的人说:“初七那天张九还被关押着,他怎么能到你嫂子的房间里去呢?”把他打了一顿棍子赶出了衙门。其实这是另一个张九,我不过是借他搪塞一番,让那个女人免受冤枉。去年,我听说那个女人死了。
昨夜梦其向我拜,知其转生为我女也。”后此女嫁为贾人妇,凯夫妇老且病,竟赖其孝养以终。杨椒山有《罗刹成佛记》,若此奴者,亦近于罗刹成佛欤?
冯平宇言:有张四喜者,家贫佣作。流转至万全山中,遇翁妪留治圃。爱其勤苦,以女赘之。越数岁,翁妪言往塞外省长女,四喜亦挈妇他适。久而渐觉其为狐,耻与异类偶,伺其独立,潜弯弧射之,中左股。狐女以手拔矢,一跃直至四喜前,持矢数之曰:“君太负心,殊使人恨!虽然,他狐媚人,苟且野合耳。我则父母所命,以礼结婚,有夫妇之义焉。三纲所系,不敢仇君;君既见弃,亦不敢强住聒君。”握四喜之手痛哭,逾数刻,乃蹶然逝。四喜归,越数载,病死,无棺以敛。狐女忽自外哭入,拜谒姑舅,具述始末。且曰:“儿未嫁,故敢来也。”其母感之,詈四喜无良。狐女俯不语。邻妇不平,亦助之詈。狐女瞋视曰:“父母詈儿,无不可者。汝奈何对人之妇,詈人之夫!”振衣竟出,莫知所往。去后,于四喜尸旁得白金五两,因得成葬。后四喜父母贫困,往往于盎中箧内无意得钱米,盖亦狐女所致也。皆谓此狐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矣。或又谓狐虽知礼,不至此,殆平宇故撰此事,以愧人之不如者。姚安公曰:“平宇虽村叟,而立心笃实,平生无一字虚妄。与之谈,讷讷不出口,非能造作语言者也。”
昨天夜里,梦见她向我下拜,知道她将转世托生,成为我的女儿了。”后来,这个女儿嫁给商人做妻子,张凯夫妇年老多病,全都依靠她孝敬奉养以终天年。杨椒山撰有《罗刹成佛记》一书,像这个奴仆的经历,也和恶鬼成佛差不多吧!
冯平宇说:有个叫张四喜的人,家境贫穷,靠给人打工为生。漂流到万全山中,被一对老夫妇收留,让他侍弄菜园子。老夫妇喜欢他勤劳刻苦,招他做了入赘女婿。过了几年,老夫妇说要去塞外看望长女,四喜也带着妻子另谋生路。时间久了,四喜渐渐发现他妻子原来是狐精,觉得与异类婚配很羞耻,趁她独自站在某处时,偷偷地弯弓搭箭,射中了她的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拿箭指着他责备说:“你太无情,太让人痛恨!尽管这样,别的狐狸媚人,都是苟且野合的。我却是受父母之命,按照礼仪与你结婚,有夫妇之义。由于三纲的约束,我不敢仇恨你;你既然嫌弃我,我也不愿勉强住下去招你讨厌。”说完握着四喜的手痛哭,过了一会儿,忽然跳开消失了。四喜回到家里,过了几年病死,穷得连殓葬的棺材也没有。忽然,狐女从外面哭着进来,拜见公婆,详细诉说了经过。又说:“我未再嫁,所以敢来探望。”四喜的母亲非常感动,痛骂四喜没有良心。狐女低着头不说话。邻居的一个女人打抱不平,也跟着骂。狐女瞪起眼睛说:“父母骂儿子,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怎么能当着妻子的面,骂人家的丈夫!”怒冲冲地抖抖衣服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她离开后,家里人在四喜的尸身旁边发现五两银子,这才安葬了死者。后来四喜父母贫困,常常能在箱子或盆盆罐罐里意外地发现钱米,大概也是狐女给的。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说这个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心灵也已经化成人了。有人又说,狐精即使知礼,恐怕还到不了这种地步,很可能是冯平宇故意编造一个故事,用来羞辱那些连狐女都不如的人。姚安公说:“平宇虽然是个乡下老汉,但心性朴实、忠厚,平生没说过一句虚妄不实的话。跟他交谈,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不是能编故事的人。”
卢观察 吉言:茌平有夫妇相继死,遗一子,甫周岁。兄嫂咸不顾恤,饿将死。忽一少妇排门入,抱儿于怀,詈其兄嫂曰:“尔弟夫妇尸骨未寒,汝等何忍心至此,不如以儿付我,犹可觅一生活处也。”挈儿竟出,莫知所终。邻里咸目睹之,有知其事者曰:“其弟在日,常昵一狐女。竟或不忘旧情,来视遗孤乎?”是亦张四喜妇之亚也。
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荧也。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赀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畜牝豕十馀,饲极肥,濯极洁,日闭门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昵其雄。仆隶恒窃窥之,何弗觉也。忽其友乘醉戏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非我亲鞫是狱,虽司马温公以告我,我弗信也。”余作是地杂诗,有曰:“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王爱媚猪。”即咏是事。人之性癖,有至于如此者!乃知以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张一科,忘其何地人。携妻就食塞外,佣于西商。西商昵其妻,挥金如土,不数载赀尽归一科,反寄食其家。妻厌薄之,诟谇使去。一科曰:“微是人无此日,负之不祥。”坚不可。妻一日持梃逐西商,一科怒詈。妻亦反詈曰:“彼非爱我,昵我色也。我亦非爱彼,利彼财也。以财博色,色已得矣,我原无所负于彼;以色博财,财不继矣,彼亦不能责于我。此而不遣,留之何为?”一科益愤,竟抽刃杀之。先以百金赠西商,而后自首就狱。又一人忘其姓名,亦携妻出塞。妻病卒,困不能归,且行乞。忽有西商招至肆,赠五十金。怪其太厚,固诘其由。西商密语曰:“我与尔妇最相昵,尔不知也。尔妇垂殁,私以尔托我。我不忍负于死者,故资尔归里。”此人怒掷于地,竟格斗至讼庭。二事相去不一月。
观察使卢 吉说,茌平县有对夫妇相继身亡,留下一个孩子,刚满周岁。死者的哥哥嫂嫂都不怜悯,不照顾,快要饿死了。忽然一个少妇推门而入,把小孩抱在怀里,骂死者的兄嫂说:“你们的弟弟夫妇尸骨未寒,你们俩怎么能心狠到这种地步!不如把孩子交给我,还能找到个活命的地方。”她带着孩子离开,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邻里们都亲眼看到这些,有个了解内情的人说:“那个弟弟在世的时候,时常和一个狐女亲近。估计那个狐女是不忘旧情,来探望他留下的孤儿吧?”这个狐女与张四喜的狐妻很相似。
乌鲁木齐有很多妓院,小楼深巷,经常听到鼓乐之声。从谯楼计时的鼓声响起,直到寺院晨钟敲响,那里总是灯火闪耀。风流放荡的人在那里为所欲为,官府不禁止,也禁止不了。宁夏的布商何某,年轻貌美,风度翩翩,积累了千金资财,他也不太吝啬,却不喜欢去逛青楼妓馆。只是养了十几头母猪,养得格外肥壮,洗得十分干净,他每天关起门来,轮流与母猪性交。母猪们也和他依偎在一起,就像和公猪相亲相爱一样。他的仆人常偷看,何某却没有察觉。一次他的朋友借着醉酒,开玩笑问起这事,何某羞惭难当,跳井死了。迪化厅同知木金泰说:“如果不是我亲自审理这桩案子,即使是司马光亲自告诉我这件事,我也不会相信。”我写的乌鲁木齐杂诗中,有一首道:“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王爱媚猪。”吟咏的就是这件事。人的性情怪癖,竟然有到这种地步的!由此可知,按道理去判断天下的事情,不能完全了解所有的变化;按人情去判断天下事情,也不能完全了解所有变化。
张一科,已经忘了他是哪里人了。他带着妻子到塞外谋生,在一个西商家里做雇工。商人喜爱他的妻子,为她挥金如土,没有几年,财产都归了张一科,反而在张一科家中寄食。妻子厌恶蔑视这个商人,谩骂着叫他走。张一科说:“没有这个人,我们也没有今天的日子,背弃他是不吉利的。”坚决不肯把商人赶出去。有一天,妻子拿着木棒赶商人,张一科怒骂妻子。妻子也回嘴骂道:“他并不是喜爱我,而是迷恋我的姿色。我也不是喜欢他,而是贪图他的财产。他用财产来交换女色,女色已经得到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不起他;我用女色来博取财产,他的财产已经光了,他也不能责备我。这时候不赶他走,留着干什么!”张一科更加愤怒,竟然拔刀把妻子杀死了。他先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给商人,然后自首进了监狱。还有一个人,忘了他的姓名了,他也带着妻子到塞外去。妻子病死后,他穷得回不了家乡,就要讨饭了。忽然,有个西商把他叫到店里,送他五十两银子。这个人觉得赠送的银子太丰厚,一定要商人讲出理由。商人悄悄地说:“我和你妻子最亲热,你并不知道。你妻子临死前,悄悄把你托付给我。我不忍心辜负死者,所以资助你回家乡。”这个人愤怒地把银子扔在地上,和商人打架一直打到官府。这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月。
相国温公,时镇乌鲁木齐。一日,宴僚佐于秀野亭,座间论及。前竹山令陈颢桥曰:“一不以贫富易交,一不以死生负约,是虽小人,皆古道可风也。”公颦蹙曰:“古道诚然。然张一科曷可风耶?”后杀妻者拟抵,而谳语甚轻;赠金者拟杖,而不云枷示。公沉思良久,慨然曰:“皆非法也。然人情之薄久矣,有司如是上,即如是可也。”
嘉祥曾映华言:一夕秋月澄明,与数友散步场圃外,忽旋风滚滚,自东南来,中有十馀鬼,互相牵曳,且殴且詈。尚能辨其一二语,似争朱、陆异同也。门户之祸,乃下彻黄泉乎!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箠。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右见《永乐大典》,题曰《李芳树刺血诗》,不著朝代,亦不详芳树始末。不知为所自作,如窦玄妻诗,为时人代作,如焦仲卿妻诗也。世无传本,余校勘《四库》偶见之。爱其缠绵悱恻,无一毫怨怒之意,殆可泣鬼神。令馆吏录出一纸,久而失去。今于役滦阳,检点旧帙,忽于小箧内得之。沉湮数百年,终见于世,岂非贞魂怨魄,精贯三光,有不可磨灭者乎!陆耳山副宪曰:“此诗次韩蕲王孙女诗前;彼在宋末,则芳树必宋人。”以例推之,想当然也。
相国温福公当时镇守乌鲁木齐。有一天,在秀野亭宴请下属,酒席之间谈论到这两件事。当过竹山县令的陈颢桥说:“一个不因为贫富变化就改变交情,一个不因为生死变化就背叛诺言,他们虽然都是市井小民,但都有古时纯朴的道义,值得流传的。”温公皱着眉头说:“当然是古时纯朴的道义。不过,张一科的行为值得宣扬吗?”后来,杀妻的张一科被判抵罪,但判决很轻;赠送银子的商人被判杖刑,但不用带枷示众。温公想了很久,感慨地说:“都不符合律条。不过,人情淡薄已经很长久了,衙门这样报上来,就这样发落算了。”
嘉祥县人曾映华说:秋天一个月色澄明的晚上,他和几个朋友在场园外散步,忽然,从东南方旋风滚滚一路刮来,其中有十几个鬼,互相拉扯着,又打又骂。还能听清他们说的一两句话,好像是在争论宋代理学家朱熹、陆九渊的学术异同。各立门派的祸患,还一直延续到阴间呢!
有一首诗云:“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箠。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这首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叫做《李芳树刺血诗》,没有注明创作年代,也不清楚李芳树的生平。不知是自述,就像窦玄妻子写的诗一样呢,还是由同时代的人代写,就像焦仲卿妻诗一样。这首诗世上没有流传的本子,我在校勘《四库全书》时偶然发现的。我喜欢诗歌的缠绵悱恻,却没有一丝怨恨恼怒的情绪,恐怕连鬼神听后都会为之落泪的。我让馆吏把这首诗抄录出一份,可是时间一长就找不到了。来到滦阳供职后,在清点旧书时,忽然在一个小箱子里见到了这首诗。它被埋没了几百年,终于又重见于世,这难道不是那个女子的贞节哀怨的灵魂,直贯日、月、星三光,才让诗歌具有了不可磨灭的价值吗?陆耳山副都御史说:“这首诗编排在南宋蕲王韩世忠孙女所作的诗之前;蕲王的孙女生活在宋代末年,那么芳树一定是宋朝人。”根据惯例推断,想来应当是这样。
舅氏安公实斋,一夕就寝,闻室外扣门声。问之不答,视之无所见。越数夕,复然。又数夕,他室亦复然。如是者十馀度,亦无他故。后村中获一盗,自云我曾入某家十馀次,皆以人不睡而返。问其日皆合,始知鬼报盗警也。故瑞不必为祥,妖不必为灾,各视乎其人。
明永乐二年,迁江南大姓实畿辅。始祖椒坡公,自上元徙献县之景城,后子孙繁衍,析居崔庄,在景城东三里。今土人以仕宦科第,多在崔庄,故皆称崔庄纪,举其盛也。而余族则自称景城纪,不忘本也。椒坡公故宅,在景城、崔庄间,兵燹久圮,其址属族叔楘庵家。楘庵从余受经,以乾隆丙子举乡试,拟筑室移居于是。先姚安公为预题一联曰:“当年始祖初迁地,此日云孙再造家。”后室不果筑,而姚安公以甲申八月弃诸孤。
舅舅安实斋先生,一天晚上,已经睡了,忽听到屋外有敲门声。问是谁,没有回答,去看,也没看见人。过了几晚,又发生这事。再过几晚,别的房间也发生这事。就这样发生过十多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故。后来村里抓住一个盗贼,他供称曾进入某家十多次,都因为人没有睡,空手而归。问日期,正好与舅舅家听到敲门的时间完全符合,这才知道是鬼敲门示警。所以,好的兆头不见得就吉祥,妖异之事也未见得就一定带来灾祸,这是因人而异的。
明朝永乐二年,朝廷降旨把江南大族迁往京城附近。纪氏的始祖椒坡公,从金陵的上元县迁到献县的景城,后来子孙繁衍,一部分人就到崔庄居住,地址在景城东面三里外。现在,当地人中科举做官的,大多出在崔庄,所以都称为崔庄纪,称赞崔庄的纪氏兴旺。我家的一族自称为景城纪,表示不忘根本出处。椒坡公的旧居在景城、崔庄之间,经过战乱,早已经倒塌了,宅基属于堂叔楘庵家所有。楘庵曾经跟我读过经书,乾隆丙子年乡试中举,他打算在原来宅基上建房居住。姚安公预先为他题了一副对联:“当年始祖初迁地,此日云孙再造家。”后来,房子没有建成,姚安公在甲申年八月去世了。
卜地惟是处吉,因割他田易诸楘庵而葬焉。前联如公自谶也。事皆前定,岂不信哉?
侍姬沈氏,余字之曰明?F渥娉ぶ奕耍?髟⒑蛹洌?涓敢蚣已伞I?????浯我病I袼祭食梗?獠焕嘈〖遗?3K接锲滏⒃唬骸拔也荒芪?锛腋荆?呙呕?澹?直夭灰晕椅?尽J?钙涔蠹译艉酰俊逼淠肝⑽胖??谷缙渲尽P曰埙铮?缴?闯⑩枰蝗恕3豕橛嗍保?菁?矸蛉恕B矸蛉嗽唬骸拔湃曜栽肝?穗簦?粢嗍獠灰孜?!绷柴哦栽唬骸拔┎辉肝?簦?孰裟盐??<仍肝?簦?螂粢嗪文眩 惫事矸蛉耸贾瞻??缃颗?3⒂镉嘣唬骸芭?拥币运氖?郧八溃?擞痰肯АG嗳拱追ⅲ?鞴鲁??螅?岵辉敢病!币嗑谷缙渲荆?孕梁ニ脑露??迦兆洌?杲鋈??3踅鍪蹲郑?嬗嗉斓阃技??盟齑种?囊澹?嗄芤郧秤锍墒?A僦眨?孕≌崭镀渑??谒幸皇??胗嗍橹??唬骸叭??昀疵我怀。?湃菔指杜?詹亍K?被拔疑?绞拢?先」盟丈蛭迥铩!辈慈欢?拧7讲【缡保?嘁允讨翟裁髟埃?藓5砘蔽骼衔荨R幌Γ?秀绷矫沃??晕?崮钏?露?<榷??涫窍υ尉??贫?蹦怂铡S锲淠冈唬骸笆拭沃梁5碓⑺??写笊?缋做??蚨??选!庇嘁涫窍Γ??谏瞎移可?隙榈兀?嘉蚱渖?旯?烈印9侍馄湟耪沼性唬骸凹阜窒嗨萍阜址牵?墒窍慊暝孪鹿椋看好挝藓凼币黄常?罟厍榇υ谝老 !庇衷唬骸暗剿来翰仙杏兴浚?牖曩慌?恍胍伞R簧??评婊?危?〖峭?孔沟厥薄!奔醇谴耸乱病
《阅微草堂笔记》一书为纪昀晚年所作,写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至嘉庆三年(1798)之间。全书共二十四卷,1196则,包括《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和《滦阳续录》5种。《阅微草堂笔记》整部作品恬淡古雅,质朴简洁,无论是写人还是叙事,皆着墨不多,不过粗陈梗概,点到为止,但极有章法,颇见情致,其弟子盛时彦对此也有概括:“叙述剪裁,贯穿映带,如云容水态,迥出天机。”恰如鲁迅所言,“立法甚严,举其体要,则在尚质黜,追踪晋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