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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农民起义

自古盗贼之起,国家之败,未有不由暴赋重敛而民之失职者众也。唐自玄、肃、代、德,暴敛已烈,然犹可勉强度活,入晚唐后,遍地虎狼,逃亡无所,其势变成“官迫民反”,此所以一爆发而立即燎原也。
剥削愈多,百姓愈苦
开元之初,缘边戍兵常六十余万,中间虽尝罢遣廿余万(《通鉴》二一二开元十年),然不久而屡兴战役(东北、西北及西南)。安史乱后,更军费大增。职是之故,不得不讲求理财,理财又可分言论与方法两项记之。据余所见,通李唐一朝,其言论可取者得二人焉。
(一)刘彤
北周之际,凡盐池、盐井,皆禁百姓使用,官赋其税,隋开皇三年始罢之。(《隋书·食货志》及《通典》一〇)入唐后,诸州所造盐铁,每年虽有官课,但中央似不大过问。开元九年①左拾遗刘彤上论盐铁表云:“……然而古费多而有余,今用少而财不足者,何也?岂非古取山泽而今取贫民哉。取山泽则公利厚而人归于农,取贫民则公利薄而人去其业。故先王之作法也,山海有官,虞衡有职,轻重有术,禁发有时,一则专农,二则饶国,济民盛事也,臣实为当今宜之。夫煮海为盐,采山铸钱,伐木为室,丰余之辈也,寒而无衣,饥而无食,佣赁自资者,穷苦之流也,若能收山海厚利,夺丰余之人,蠲调敛重徭,免穷苦之子,所谓捐有余而益不足。……然臣愿陛下诏盐铁木等官,各收其利,贸迁于人,则不及数年,府有余储矣。然后下宽大之令,蠲穷独之徭,可以惠群生,可以柔荒服。”(同上《会要》)其计划之大致,即(1)凡人民未获国家许可,不得霸占公地、公物,以取丰富之利润,此种获利甚厚之事业,应归国家专营及贸易。(2)贫穷之民,宜免除徭赋,使得专心务农。(3)如果贫民可以蠲免税赋,则被压迫之民众,自然望风景附。其言颇与近世主张国家收入主要靠国营事业之理论相近,见解迥出向负唐代理财盛名的刘晏之上。玄宗曾令姜师度、强循②等计会办理,卒以沮议者多,并未由中央收管。(同上《会要》)
刘彤“柔荒服”之见解,实即儒家所谓“王道”,如果善于体会及运用,何难化臭腐为神奇。
(二)陆贽
有中央统治之剥削,有贪官污吏之剥削,更有豪门、地主之剥削,剥削愈多,人民愈苦,则反抗生焉。试观陆贽论兼并之家,私敛重于公税(见下文),又李绅诗:“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知中唐以后,上层阶级如何压迫剥削,下级农民如何困穷无告,即此一端,唐已有必亡之道矣。兹节录贽疏(《宣公集》二二)于下方,所言虽仍不免受时代之限制,然在彼时能作此等话,称曰“民主经济论”,不为过也。
国之纪纲,在于制度,商、农、工、贾,各有所专,凡在食禄之家,不得与人争利。此王者所以节材力,励廉隅,是古今之所同,不可得而变革者也。代理则其道存而不犯,代乱则其制委而不行;其道存,则贵贱有章,丰杀有度,车服、田宅,莫敢僭逾,虽积货财,无所施设,是以咸安其分,罕徇贪求,藏不偏多,故物不偏罄,用不偏厚,故人不偏穷,圣王能使礼让兴行而财用均足,则此道也。其制委,则法度不守,教化不从,唯货是崇,唯力是骋,货力苟备,无欲不成,租贩兼并,下锢齐人之业,奉养丰丽,上侔王者之尊,户蓄群黎,隶役同辈,既济嗜欲,不虞宪章,肆其贪婪,曷有纪极,天下之物有限,富家之积无涯,养一人而费百人之资,则百人之食不得不乏,富一家而倾千家之产,则千家之业不得不空。……今兹之弊,则又甚焉。……且举占田一事以言之,古哲王疆理天下,百亩之地,号曰一夫,盖以一夫授田,不得过于百亩也。欲使人无废业,田无旷耕,人力、田畴,二者适足,是以贫弱不至竭涸,富厚不至奢淫,法立事均,斯谓制度。今制度弛紊,疆理隳坏,恣人相吞,无复畔限,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依托强豪,以为私属,贷其种食,赁其田庐,终年服劳,无日休息,罄输所假,常患不充,有田之家,坐食租税,贫富悬绝,乃至于斯,厚敛促征,皆甚公赋。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等,租犹半之,是十倍于官税也。夫以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官取其一,私取其十,穑人安得足食?公廪安得广储?风俗安得不贪?财货安得不壅?昔之为理者所以明制度而谨经界,岂虚设哉。斯道浸忘,为日已久,故欲修整顿,行之实难,革弊化人,事当有渐,望令百官集议,参酌古今之宜,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法贵必行,不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严其令以惩违,微损有余,稍优不足,损不失富,优可赈穷,此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不可舍也。
安、史发难,昔日之财源既大大缩减,同时又军费日增,唐室自不得不多方设法以求应付。当日筹款方法,约可别为六类如下:
1.盐
至德元年,第五琦拾刘彤之策,创立盐法,就山海、井灶收榷其盐,官置吏出粜,如旧业户并游民愿业者,使为亭户,免其杂徭,隶于盐铁使,私煮者罪有差。(《旧书》一二三)琦既贬死(上元元),刘晏代之(宝应二),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贯,季年逾十倍,大历末,通计一岁征赋总千二百万贯,而盐利且过半。元和三年收入七百二十余万,(《元龟》四九三)是为最高之数。(又《旧书》一四称,元和五年收卖盐价钱六百九十八万五千五百贯。惟《通典》一○言“每岁所入九百余万贯文”,按《会要》八七,元和“七年王播奏,去年盐利,除割峡内井盐,收钱六百八十五万,从实估也”,九百余万或非实估之数,故而不同。)
刘晏之理财,计有三长:(1)募疾足传递四方物价,其上下能于四五日内知之,故食货之重轻,尽在掌握,使囤积者无所施其术。(2)所任使多后进有干能者,故富朝气而不敢为非。(3)视事敏速,乘机无滞。
当日产盐之区,约可分为三类:一曰散盐,即海盐,自幽州以南至岭南沿海之地。二曰池盐,河中府解县池与陕州安邑县池总谓之两池,元和时岁收一百六十万贯。(《元和志》一二)灵州回乐县有温泉盐池,怀远县有盐池三所。(《元和志》四:“隋废;红桃盐池盐色似桃花,在县西三百二十里。”③)威州温池县有温池。盐州五原县有乌池、白池。夏州有二盐池,色青者曰青盐,一名戎盐,入药用。(《元和志》四)丰州界有胡洛(落)池。三曰井盐,成州长道县有盐井。剑南之陵、绵、资、泸、荣、梓、遂、阆、普、果十州④共有盐井九十所。
元和六年,户部侍郎卢坦奏,河中两池颗盐只许于京畿、凤翔、陕虢、河中、泽潞、河南、许汝等十五州界内籴货,比来因循,兼越兴元、洋、兴、凤、文、成等六州。臣移牒勘责,得山南西道观察使报,其果、阆两州盐不足供给当地,若兼数州,自然阙绝,今请将河中盐放入六州界籴货;(《会要》八八)此为后世划分引岸之始基⑤。
2.茶
茶饮至中唐而盛(玄宗时毋景著《伐饮茶序》,代宗时陆羽著《茶经》)。贞元八年水灾,诏令减税,诸道盐铁使张滂筹抵补之法,因请于出茶州县及茶山外商人要路,委所由定三等时估,十分税一,是为茶属专税之始。自此,每岁得钱四十万贯。(《会要》八四。惟《陆宣公集》二二言岁约得五十万贯)大和九年,从王涯议,设榷茶使,由官收茶自造作,旋即罢之。(《元和志》二八言,饶州浮梁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
代宗以后,尚茶成风,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是为我国茶叶外销漠北之始。(《新书》一九六《陆羽传》)又建中二年常鲁使吐蕃,赞普以寿州、舒州、顾渚(今长兴)、蕲门(应即今之祁门)、昌明(川茶名)、湖(今岳阳)各茶出示,(《国史补》下)又知此时茶饮已输入吐蕃。
3.酒
北周之末,曾置酒坊收利。(《隋书·食货志》)唐至广德二年,始敕诸州各量定酤酒户,随月纳税,大历六年又分酒店为三等,建中元年罢之。三年,初榷酒,悉令官酿,每斛收直三千,米虽贱不得减二千,委州县综领,惟京畿免榷。贞元二年,并推行于京兆,每斗榷酒钱百五十文,然亦有榷曲而不榷酒之地方。大和末税收约百五十六万余缗,酿费居三分之一⑥。
4.青苗钱及地头钱
广德二年,百司俸料不给,初令诸州征青苗钱,每亩十文,大历三年更加五文,候苗青即征之,故名青苗钱。又有地头钱⑦,每亩二十文,共约得钱四百九十万贯。(《旧书》一一永泰二年数)
5.借商钱
北齐武平时,料境内六等富人,调令出钱,(《隋书·食货志》)此借商钱亦见于六朝者。肃宗初,遣御史分赴江淮、蜀汉,籍豪商富户家资,所有财货畜产,十收其二,谓之率贷。(《通典》一一)建中三年,两河用兵,月费百余万缗,府库不支数月,韦都宾等建议,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令富商出万缗者,借其余以供军。于是试行于京师,约罢兵后以公钱还,计借商及括僦柜(即今之质库、当铺)⑧质钱共得二百万缗。(《通鉴》二二七)论者多责其苛扰,试问此种做法,比诸同年税钱每千增二百,盐每斗价增百钱,其苛扰之广狭为如何也。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持论者乃见不及此。唐末仿行者有乾符五年太原借商人助军钱五万贯文,(《唐末见闻录》)又广明元年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高骈奏盗贼蜂起,皆出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通鉴》二五三)
6.屋间架税及除陌钱
建中四年,判度支户部侍郎赵赞奏设两种杂税:(甲)税屋间架,即今之住屋税。法凡两屋谓之一间,屋分三等:上等每间出钱二千,中一千,下五百,隐匿一间者杖六十,告者赏钱五十贯,取于犯家。(乙)除陌钱,约与今印花税相类。东晋货卖牛马、田宅,有文券者率一万输值四百,无文券亦约百分收四,名为散估。唐旧制公私给与、贸易率一贯税二十,至是增为五十(即百分之五),凡给与他物或两换者,约钱为率算之。市牙各给印纸,人有买卖,随自署记,翌日合算;有自贸易不用市牙者,给其私簿,无私簿者投状自集。其有隐钱百者罚二千,杖六十,告者赏十千,出于犯家。行不数月,遇兴元元年正月朔大赦,悉予停罢⑨。同时,赞又请置大田,收天下田十分之一,择其上腴,树桑环之,名曰公田、公桑,自王公至庶人按差等助耕,收谷、丝以补公用,旋自认非便,遂寝不行。
征课之色目既增,收入之数自应大进,而征之事实,却又不然。李吉甫《元和国计簿》称,元和两税、榷酒斛、盐利、茶利总三千五百一十五万一千二百二十八贯石,比较天宝所入赋税,计少一千七百一十四万八千七百七十贯石(《通鉴》二三七胡注据宋白转引),以物质不同之单位,糅合互加,实际本无从比较,今姑如所言计之,建中初之收入,总计四千七百五十五万五千余贯石,是元和初期不特比天宝少,且比建中较少一千二百余万贯石。
推原其故,则由于地方官假公款以为进奉,进奉之入于宫内者愈多,斯公款之上于度支者愈缩。代宗生日,臣工有献,是其开端。德宗宫内颇事奢靡,相传每引流泉,先于池底铺锦(蔡絛《西清诗话》引李石《开成承诏录》)。及朱泚既平,尤属意聚敛,常赋之外,进奉不息;韩滉献羡钱五百余万缗(贞元二),节度使韦皋有月进(据《国史补》,《旧书》四八作日进),观察使李兼有月进,诸使杜亚、刘赞、王纬、李锜皆以常赋入贡,名为羡余。至代易时,又有进奉,常州刺史裴肃鬻薪炭案纸为进奉,得迁观察,宣州判官严绶假军府为进奉,召补刑部员外,是直卖官鬻爵之变相矣。
顺宗即位,罢诸粃政。宪宗继体,旋又复旧,度支盐铁诸道,贡献尤甚,号助军钱,贼平则有贺礼及助赏设物,群臣上尊号则献贺物。(《新书·食货志》)此外,如王锷自淮南入朝,厚进奉,山南西柳晟、福建阎济美违赦进奉(均元和三),河东王锷进家财三十万缗(元和五),皆彰彰在人耳目。代宗时,常衮曾言,“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民”,取之什而供其二三,唐帝视之,已有受宠若惊之势,易言之,即教下使贪也。由是而吏治益不可澄,财政益不能理,民生益不得不困,唐室有自杀之道,此又其一端矣(市舶使之收入,亦归宫中,下文再言之)。
再推而下之,地方官吏、土豪、富户之剥削,益不可数计。此外更有因钱币价涨,不加调整,使民间负数倍之损失者;如李翱元和末《疏改税法》云:“建中元年初定两税,至今四十年矣,当时绢一匹为钱四千,米一斗为钱二百⑩,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二匹半而足矣。今税额如故,而粟帛日贱,钱益加重,绢一匹价不过八百,米一斗不过五十,税户之输十千者为绢十有二匹然后可。……假令官杂虚估以受之,尚犹为绢八匹,乃仅可满十千之数,是为比建中之初为税加三倍矣。”(《李文公集》九)耕地面积相同,隔三四十年,生产不会增多,纳实物却增三四倍,折征而不随币值为升降,民困乃如水益深、如火益热矣。
注释:
①《通典》一〇:“开元元年十二月,左拾遗刘彤论上盐铁表曰……遂令将作大匠姜师度、户部侍郎强循……检责海内盐铁之课。”《旧书》一八五下《姜师度传》:“(开元)六年,以蒲州为河中府,拜师度为河中尹……再迁同州刺史……寻迁将作大匠……明年,左拾遗刘彤上言。”又《会要》八八:“开元元年十二月,河中尹姜师度以安邑盐池渐涸,开拓疏决水道,置为盐屯,公私大收其利,其年十一月五日,左拾遗刘彤论盐铁上表曰。”(《旧书》四八《食货志》十二月作十一月,余同),三书所记年月,各有不同。首就《会要》论之,十二月在十一月之后,如果叙十二月于前,依照古人作文成法,似应云“先是十一月”,不应云“其年十一月”。再就《旧·传》言之,考《旧书》八,开元九年“正月丙辰(九日),改蒲州为河中府,置中都……七月戊申(三日)罢中都,依旧为蒲州。”《通典》一七九:“开元九年五月,置中都……六月三日诏停。”又《通鉴》二一二,置中都月日与《旧书》八同,惟罢中都在“六月己卯”(三日),合而参之,诏置中都应在九年正月(其余《元和志》一二作“元年五月”,《旧书》三九及《新书》三九作“八年”,《旧书》一八五下之“六年”,与《通典》一〇、《会要》八八之“元年”,均错误无疑),罢中都应在同年六月(《元和志》亦称“至六月诏停”;《旧书》八误推迟一月,故书作“七月戊申”)。抑《通典》一七九引韩覃《谏作中都疏》有云:“《礼记·月令》曰,孟夏之月,无起土功,无聚大众,昔鲁夏城中丘,《春秋》书之,垂为后诫,今建国都乃长久之大业,犯天地之大禁,袭《春秋》之所书,夺人盛农之时。”似彼称九年五月,置中都,亦大可信:殊不知定计后未必立即动工,以事理推之,盖诏置在正月,动工在夏月,《通典》亦未细考;况从严义而言,五月非孟夏也。
语归正传,师度之拜河中尹,殆与诏置中都同时,《会要》八八之“元年十二月”,应“九年二月”之衍误。惟刘彤上表究在九年十二月(依《通典》)抑十一月(依《会要》),却无法断定。至《旧书》一八五下之“六年”,如改作“九年”,则下文之“明年”字不复适合,因《会要》同卷又称十年八月十日已敕师度不须巡检盐地,彤之表必非上于十年冬间也。
②唐人写“循”“脩”两字,颇难辨别,故他书或称为“强脩”,参看拙著《元和姓纂四校记》四一八—四一九页。
③据一九五三年四月廿五日《南方日报》,宁夏省政府东自黄河岸石咀山起,筑公路长三百里,西至阿拉善旗蒙族自治区巴音乌拉山下之吉兰泰盐湖,湖周约一百六十里,有深达五尺的盐层,殆即唐代怀远县盐池。关于吉兰泰盐池,可参《蒙古游牧记》一一。
④鞠著《唐代财政史》引《元龟》四九三有梁州,无果州(五八页);按梁州即兴元府,不属剑南,“梁”是“果”之讹。又本文盐井之数,系据《通典》一〇;《新书》五四则言黔州井四十一,成、嶲各一,果、阆、开、通一百二十三,邛、眉、嘉十三,梓、遂、绵、合、昌、渝、泸、资、陵、荣、简四百六十,合散得六百三十九,与《通典》相差颇巨。
⑤关于盐之专卖,可参鞠氏书五六—六四页。
⑥榷酒法之变更,可参鞠氏书七〇—七四页。
⑦《通鉴》二二三胡注据宋白引大历五年诏:“自今已后,宜一切以青苗钱为名。”鞠氏书沿之;(一九页)可是大历八年正月制仍称青苗、地头,(《制诏集》一四)长庆三年元稹奏(《长庆集》三八)及会昌三年七月制又只见地头钱之名。
⑧加藤繁《唐宋柜坊考》谓僦柜即《乾子》之柜坊,赁其柜以藏金银财物而付保管费,与质库异,辨《通鉴》胡注之误。又认《霍小玉传》之寄附铺即柜坊。(《师大月刊》一卷二期)按吾县旧俗质库建筑颇固,除质当外,亦代人保管财物而收费,想中古时亦两者兼营,无专立一业之必要,此可比观近世银行而知之。佐野以为农民卖农产的所得税,(同前引书二三〇页)非也。
⑨鞠著以为除陌钱一项只是停止加算,(九九页)是也,可参看。
⑩同集三,《进士策问第一道》又云:“初定两税时,钱直卑而粟帛贵,粟一斗价盈百,帛一匹价盈二千,税户之岁供千百者不过粟五十石、帛二十有余匹而充矣。……及兹三十年……而其税以一为四。”首须说明者此文内之两个“千百”,均应乙正为“百千”,与疏内之“十千”文例相同,犹云“百贯”(粤俗旧亦呼“百贯”为“百千”)。再以粟斗价百、帛匹价二千与应纳实物相勘合,价目之数字,并无错误。但与疏文之绢匹四千、米斗二百之价相比,则价值较廉一半;可是此两段文字均指建中初定两税时之物价,不应悬差若此,故知其中任一必误,兹以疏上在后,故从疏说。
农民受严重压迫及其反抗
《唐鉴》二二云:“君为聚敛刻急之政,则其臣阿意希旨,必有甚者矣,故秦之末,郡县皆杀其守令而叛,盖怨疾之久也,唐之盗贼尤憎官吏,亦若秦而已矣。”又云:“自古盗贼之起,国家之败,未有不由暴赋重敛而民之失职者众也。”彼所谓“盗贼”,概言之,则反对统治阶级严重剥削之农民也。唐自玄、肃、代、德,暴敛已烈①,然犹可勉强度活,入晚唐后,遍地虎狼,逃亡无所,其势变成“官迫民反”②,此所以一爆发而立即燎原也。
农民生产之大宗为粮食,藉以供赋役需索者亦惟粮食,唐代米价升降之差额至巨,兹将贞观中迄元和末见于著录者依年次记之③。
续表
除开乾元元年特受钱币影响及广德、温州两例外,因丰歉而米价升降,其差额竟达七百五十倍之巨(即二钱与一千五百钱之比),在一般看法,固以丰年为盛事,然谷贱伤农,所入或不足以供赋役之需索⑦;反之,农民经过多方剥削,余粮有限,米价踊贵,更只有坐而待毙,正有类于啼笑皆非也。张籍《野老歌》:“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取橡实,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常肉食。”正劳苦农民与富商大贾之强烈对比。李绅《咏田家》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云溪友议》一)⑧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为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唐摭言》)又韦庄《秦妇吟》云:“岁种良田一百,年输户税三千(?十)万。”⑨不顾农民辛苦而剥削如此严重,焉能不演出大崩溃。咸通八年,怀州民诉旱,刺史刘仁规揭牓禁之。十年,陕州民诉旱,观察崔荛答以树犹有叶,诉旱犹不可,他复何言。
当安史乱时,江淮间即有白著之激变;缘元载为租庸使,以江淮虽经兵荒,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择豪吏为县以督收,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则什取八九,谓之白著。不服则威以严刑,民或蓄谷十斛,便重足待命,或相聚山泽以抗。高云《白著歌》云:“上元官吏务剥削,江淮之人多白著。”(《通鉴》二二二胡注)即指此事。其台州首领袁晁(《新书》六作袁鼂)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又取信、温、明三州,聚众近二十万;广德元年四月,始为李光弼部将所平。(同上《通鉴》)
其次则有蓬、果二州界之鸡山民军(大中五年),湖南衡州之邓裴(六年),都尝与官军相抗衡,(《通鉴》二四九)末年(十三),乃有以裘甫⑩为首领之浙东起义。
甫初时只有众百人,攻占象山,明年正月,败浙东军,取剡县,开府库,募壮士,众至数千,观察郑祇德益兵来,又大败之,众至三万,分为三十二队。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曰天平,大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声震中原。朝命王式代祇德,授以忠武11、义成、淮南等诸道兵。甫之帅刘暀主张急引兵取越州,循浙江筑垒以拒,大集舟舰,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掠扬州货财,还守石头,别遣万人循海袭闽,甫不能用。式既至浙,甫别部有降者,余部力战,亦连败,甫走入剡,式军围之,甫部勇悍甚,其女军亦乘城掷砾以中人,三日凡八十三战,欲突围不克,遂与暀等同被擒,时咸通元年六月也。别帅刘从简乘官军少弛,率壮士五百冲出,入大兰山(在今奉化),逾月亦被破灭。《玉泉子见闻录》曰:“初甫之入剡也,虽已累败,向使城守,期岁未可平也。”当日甫不听暀言,固为失策,然使能依王辂“拥众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如清代之蔡牵,犹足以自存。乃忽略后门,部队驻宁海东者不虞式之水军遽至,各走山谷,弃其船只,愈加深失败之机。但使固守城池,如《玉泉子》所云,犹有扭转残局之一线希望,顾竟轻身外出,束手就擒,斯不能不咎其计略之疏也。
声势更大者为徐州戍卒。先是,咸通四年(八六三)南诏陷安南12,在徐泗募兵二千赴援,内分八百戍桂州,约三年一代,至是已六年,屡求代还,徐泗观察崔彦曾13又拟再留一年,戍卒闻之,怒。九年(八六八)七月,都虞候许佶等杀都将王仲甫,推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头,夺库兵,统五百人14北还,掠湘潭、衡山,八月,朝遣高品15张敬思赦其罪,于是荆南16节度崔铉严兵守要害,勋乃泛舟沿江东下。佶等相与谋曰:朝廷之赦,虑缘道攻劫或溃散为患耳,若至徐州,必葅醢矣;各出私财造甲兵、旗帜,过浙西,入淮南,有众至千。十月取宿州,悉聚城中货财,令百姓取之,然后选募为兵,得数千人,彦曾遣三千人来攻,全数覆没。勋进攻徐州,对城外居民,无所侵扰,由是人争为助,遂陷城。遣徒四出,于扬、楚、庐、寿、滁、和、兖、海、沂、密、曹、濮等州界剽牛马,挽运粮糗,招致亡命,有众廿万,其人皆舒锄为兵,号曰霍锥,连克濠、滁、和数城。唐命康承训为都招讨使,沙陀朱邪赤心(后赐姓名李国昌)及吐谷浑、达靼、契苾酋长各帅其众以随,时勋部久围泗州,招讨使戴可师来救,勋部以计诱之,官军几全没,承训退屯宋州17。
勋既累胜,自谓无敌,日事游宴,周重谏曰:自古骄满奢逸,得而复失,成而复败者多矣,况未得、未成而为之者乎。于是参与桂州起义一辈,行尤骄暴,夺人资财,掠人妇女,勋不能制,勋复表求节镇,士气先馁。十年,承训既增援,连败勋军,凡得农民皆释之,于是驱掠而来者每遇官军,多自溃散。加以内部疑猜(如勋杀孟敬文,梁丕杀姚周),精锐残丧(姚周败于柳子镇,王弘立死于泗州,刘行及败于濠州18),反侧睽离(下邳土豪郑镒19,以下邳降,蕲县20土豪李衮以其县降,朱玫以沛县降,又保据山林之陈全裕亦降于承训),及内围据点尽失,勋始欲西攻宋、亳,因实力不足而回兵,死于蕲县(九月)。同时,张玄稔举宿州降,并攻下徐州。唯吴迥固守濠州,至十月粮尽,突围而死。
注释:
①《佛祖统纪》三九引宋理宗时良渚云:“诸以《二宗经》……不根经文传习惑众者以左道论罪,二宗者谓男女不嫁娶、互持不语、病不服药、死则裸葬等,不根经史者谓……《大小明王出世经》《开元括地变文》……”向达云:“《开元括地变文》则当是唐代俗讲话本之支与流裔。”(《燕京学报》一六期《俗讲考》)但对于“开元括地”之意义,未有发明。尝考开元十二年听宇文融之计,遣判官多人分往各道,检责賸田,于是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会要》八五)当封建时代遇此非常机会,吏豪必因缘为奸,横加欺剥,民怨之腾沸,在意想中,《开元括地变文》谅系对此作不平之鸣,与统治阶级相对抗,故易代而犹遭禁绝也。括地之义,与括田无殊,惜未得其片词以与拙见相佐证。
贞元二十年关中大歉,京兆尹李实奏不旱,由是租税不免,人穷无告,乃撤屋瓦木、卖麦苗以供赋敛。优人成辅端因戏作语云:“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五硕米,三间堂舍二千钱。”凡如此语有数十篇,实以为诽谤,德宗遽令杖杀。(《旧书》一三五)
②语见《郎潜记闻》五。
③同一年内有两个以上不同之价格,则取其较高者。
④原“斗”字刘复氏俱误作“升”,此可以其估价相乘知之。
⑤参岑仲勉《隋唐史》唐史篇第四十节。又《旧书》四九云:“自兵兴以来,凶荒相属,京师米斛万钱。”不知专属何年,故不列入。
⑥可参看全汉昇《唐代物价的变动》(《史语所集刊》十一本)。若如咸通九年庞勋在徐州起事时,旬日间米斗直钱二百,(《通鉴》二五一)中和二年黄巢占京师时,米斗三十千,(《旧书》二〇〇下)光启二年三月荆襄仍岁蝗,米斗三十千,(《会要》四四)同年秦宗言围荆南二年,城中米斗四十千,(《南楚新闻》)三年扬州大饥,米斗万钱,(《旧书》三五)同年十月杨行密围扬州,城中米斗五十千,(同上一八二)则有特殊状况,其价格不可以常理论。
⑦清吴廷琛《丰年谣》:“米足无如不值钱,半年艰苦更谁言,却忆凶年乏食犹得蒙哀怜。”(《粟香五笔》五)正谷贱伤农之绝好注脚。
⑧何光远《鉴诫录》八同,惟《摭言》误为聂夷中诗,夷中咸通十二年进士。
⑨字书无“”字。三千万即三万贯,数目过巨,“千”当“十”讹,三十万即三百贯,已万万非农民所能负荷矣。
⑩《通鉴考异》二二引《平剡录》作裘甫,《东观奏记》下作仇甫。
11《通鉴》二五○下文有“又以义成将白宗建忠将游君楚……”胡注云:“唐无建忠军,按此时发忠武军从王式,史逸武字也,白宗建,人姓名。”按王丹岑《农民革命史话》称:“……与义成将白宗、建忠将游君楚……”又“是忠武、建忠、义成、淮南、宣歙、浙西六镇的大兵”(一九二—一九三页),只看节本之《纪事本末》,连《通鉴注》都不暇看,凭空造出一个“建忠镇”,可谓疏忽之至。
12《通鉴》二五一叙戍卒事,原作“初南诏陷安南”,胡注云,“见上卷四年”;《革命史话》竟作“起于公元八六○年(李咸通元年)南诏的入寇邕州”(一九五页),以四年为元年,一误也,以安南为邕州,二误也。而且《史话》下文亦称“他们在桂州戍守了六年”(一九六页),试问由元年至九年何止六年?
13《革命史话》误为“徐彦曾”。(一九六—一九七页)
14《史话》云:“于是就激起八百戍卒的愤怒。”又“八百壮士完成了数千里的长征。”(一九六—一九七页)按八百只初戍时数目,经过六年,由于死亡、逃走等原因,当然数目减少,故《通鉴》于北还时并未明著八百。《旧书》一九上称,“徐州赴桂林戍卒五百人官健许佶、赵可立杀其将王仲甫”,事当近信,兹从之。
15《史话》于“监军”下注云:“指高品、张敬思,”(一九六页)似以“高品”为人姓名,殊易误会。胡注云:“《新书·百官志》,内侍省有高品一千六百九十六人。”如《通鉴》下文“遣高品康道伟赍敕书抚慰之。”又《旧·纪》一九上,“今差高品李志承押领宣赐。”皆是宦官衔称。
16《通鉴》作“山南东道”,《方镇表》五以为荆南之误,是也;徐军北还,荆州应首当其冲。
17《通鉴》二五一叙承训退屯于先,可师覆军在后,殊背于事理;《史话》于可师败后,始言承训退屯,(二〇〇页)正与拙见相同。
18《史话》称唐军“攻克昭义、钟离、定远各县,进兵围攻濠州,切断了濠州与徐州的联络。起义军的南北两个重心——徐州与濠州变成了彼此隔绝的孤城”。(二〇五—二〇六页)按昭义是招义之误,《通鉴》云:“贼入(濠州)固守,(马)举堑其三面而围之,北面临淮,贼犹得与徐州通,庞勋遣吴迥助行及守濠州,屯兵北津以相应。”则徐、濠交通并未切断,王氏直未读清《通鉴纪事本末》也。
19《史话》二〇六页误郑鉴;乾符四年诏,“郑镒、汤群之辈,已为刺史”,即其人也。
20同上误作蕲。
大革命爆发——王仙芝起义
庞勋虽败,各地农民起义,并不就此歇息,其面积且日广,声势亦日大。咸通十一年(八七〇)①,光州民逐刺史李弱翁,乾符元年(八七四),商州民逐刺史王枢,五年(八七八),农民陷朗、岳二州,六年,朗州人周岳陷衡州,石门蛮向瓌陷澧州,桂阳人陈彦谦陷郴州②,中和元年(八八一),人钟季文陷明州,临海人杜雄陷台州,永嘉人朱褒陷温州,遂昌人卢约陷处州,史不绝书,而成绩最大者端推黄巢(大食文作Banoa)③与王仙芝之一派。
黄巢自曹州起事,率领义军,由北而南,复由南而北,转战十几省(就现在言),取洛阳,下长安,所至如入无人之境,经过十年,才失败自杀,乃中古民军之最为翘出者,旧、新《书》都为之特立专传。所惜宣宗后官中无实录,五代、北宋三次修史(连《通鉴》计),虽极力搜罗故事,仍感觉非常残缺,不徒各书间互有异同,即在同书之内,亦常常发见矛盾,其详将分见下文。试就最简单之人名言之,李孝章又作李孝昌,(《新·传》)黄邺又作黄思邺,(《新·传》及《通鉴》)王璠又作王播,(《通鉴》)如果尽信,便不难误一为二。再论到年、月、日问题,更不易作左右袒,《新·传》之写作,根本缺乏时间观念,开篇揭出“乾符二年”之后,中间夹叙几十件事,便云“时六年三月也”,换言之,作传之宋祁,并未经过时序考证,只硬把所有事实,随便纳入此上下两限之内,假使读史者不了解其内容,以为叙述次序,取代表事情发生之次序,因而据以批判,便违背当年之现实。更如涉及黄巢本人,忽而说其攻掠蕲、黄,忽而说其进破滑、濮,巢用兵虽然飘忽,要须问其有无分身术之可能。简言之,黄巢事迹,异常踳驳陵乱,向未经人整理,如果不加以深入研究,删讹去复,使得稍露真相,未免蔑视革命之史实。唯是人言庞杂,一国三公,取舍之间,苟不揭出主张,仍贻读者以其谁适从之感,职是之故,本节附注乃多于正文数倍,亦欲法司马《考异》之美意也。今将王、黄二人事迹,分作四项述之,除数处外,极力避免夹叙夹议之写法,务求事实裸现,细大不捐,庶读者各可运用眼光,得出理论。若如王丹岑之近著(《中国农民革命史话》二一〇—二四三页)往往改窜或杜撰史实,供其构成理论之根据,则固期期以为不可者。
一、王仙芝初期事略
仙芝,濮州人,未起事之先,咸通十四年(八七三)关东自虢至海受旱灾,同年八月,关东河南大水。(《通鉴》二五二)又有谣言云:“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旧·传》)乾符二年(八七五)正月三日④,仙芝在濮州濮阳县⑤起义,传檄诸道,言吏贪赋重,赏罚不平,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续宝运录》及旧、新《传》)
黄巢,冤句人,少以贩私盐为事,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是年夏⑥,闻仙芝起,与群从八人募众数千以应,民之困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新·传》《通鉴》)
取濮、曹二州,进攻郓州⑦,略沂州,平卢节度宋威击走之⑧。
乾符三年(八七六),仙芝从沂州转向河南⑨,逼颍、陈、宋,破许州之阳翟,汝州之郏城,郑州之阳武。九月,下汝州,执刺史王镣⑩。十月,南攻唐11、邓,十一月,破復、郢12二州,十二月,攻随、安、黄及申、光、舒13各州14,义军所至,大致即现时河南之南部、湖北之东部及安徽之西部。
同月,仙芝攻蕲州,王镣为仙芝致书蕲州刺史裴偓(《新·传》“渥”),偓开城迎降,并上表为之求官,朝只授以左神策军押衙兼监察御史。报至,仙芝喜,巢大怒曰:始者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独取官赴左军,使此五千余众安所归乎?请给我兵,吾不留此。因击仙芝伤其首,众亦喧噪不已。仙芝惮众怒,遂不受命,大掠蕲州,并分所属为两部,以三千余人从仙芝及尚君长,二千余人从巢,各分道而去。(《新·传》及《通鉴》)15
二、王仙芝之末路
尚君长领兵入陈、蔡(《新·传》及《通鉴》据王坤《惊听录》)。乾符四年(八七七)二月,仙芝克鄂州(《新·纪》及《通鉴》据《惊听录》)16。八月,再度西掠復、郢。(《通鉴》)十月,又东下蕲、黄17。
十一月,遣尚君长等请降于招讨副都监杨复光,复光送君长等赴长安求官爵18,途中为宋威截获,伪称在颍州(今阜阳)西南生擒,斩之19。
仙芝闻之,怒,率众渡汉水,攻江陵20,荆南节度杨知温不设备,众自贾堑(在今钟祥县)潜渡,乾符五年(八七八)正月朔,攻入江陵外郭城21,山南东道节度李福悉众来援22,挟沙陀五百骑与俱,次荆门(今同名),沙陀骑破仙芝军。仙芝闻之,焚江陵郛郭而去,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什三四。(参《旧·纪》及《通鉴》)23
六日(壬寅),曾元裕破仙芝别部于申州(今信阳)之东24。
二月,仙芝败于黄梅县(今同名),死焉25。
三月,仙芝余部王重隐克洪、饶二州,重隐旋死,其将徐唐莒代领,不久亦失败26。同时,别将曹师雄掠宣、润,四月,攻湖州,为镇海节度裴璩所破27。余部攻取信、吉、虔等州。
综观本项列举之事实,已可断言仙芝与巢分道而后,两人再未曾会在一起,其理由将于下项申言之。论到仙芝失败,无非咎由自取,其重要原因有二:
第一,彼出身盐贩,保存着贪图富贵的观念。唐朝初时只授以闲散差使——左神策军押衙,便欲牺牲群众,献身投降,经黄巢责以大义,加之群众愤怒,才将卑鄙心情暂时按捺下去。然而认识真理不够,终久必然落伍,彼一经离开黄巢,即屡次派遣使人,请求任命(《通鉴》载郑畋奏,“王仙芝七状请降”),立场如此不坚定,其失败已属于必然性。
第二,自与黄巢分道,时逾一年,考其活动范围,西不过江陵,东不过黄梅,跼促于现在鄂省东南部一段小小地带,多半时间未闻有何进取,大约无非等候官封。立志既低,士气便馁,其注定失败,不待蓍龟。
注释:
1《史话》误为八七一年(咸通十二)(二〇一页)。
2《通鉴》二五三误柳州。
3此名由法人Klaproth证定。
4《旧·传》作乾符中,其下接叙乾符三年,《新·传》作“乾符二年”,《旧·纪》作二年五月,《新·纪》作二年六月。《通鉴考异》二三云:“《实录》,二年五月,仙芝反于长垣;按《续宝运录》,濮州贼王仙芝……檄末称乾符一年正月三日,则仙芝起必在二年前,今置于(元年)岁末。”首应辨明者,《考异》二四引文又作“乾符二年正月三日”,古人无以“元年”为“一年”之习惯,则今本《考异》二三之“一年”,显为传抄之误。何况乾符元年十一月五日庚寅冬至,始改元乾符,(《通鉴》二五二)在是年正月时,实际仍称“咸通十五年正月”,仙芝焉能于十个月以前预知改元。故今以传檄之日为起义之日。攻取濮州则依旧、新《纪》,放在本年五六月。《史话》以起义为元年十一月。(二一一页)最近韩国磐《黄巢起义事迹考》(《厦大学报》社会科学版一九五六年五期,以下简称韩考)据乾符二年正月七日南郊赦书,有“勿令无路营生,聚为草贼”之语,判定在乾符元年。按“草贼”为通名,非专名。
5《旧·纪》一九下:“濮州贼首王仙芝聚于长垣,其众三千,剽掠闾井,进陷濮州。”(《新·传》《通鉴》略同)唯《旧·传》称“起于濮阳”;今考《隋书》及《旧书·地志》,濮之长垣,已于开皇十六年改名匡城,开皇新设之长垣,又于大业初并入韦城,唐代并无长垣县名称,故从《旧·传》。
6《新旧唐书互证》四云“新、旧《纪》书黄巢之始,皆在四年三月,相隔太远,恐皆有误。考《旧书·黄巢传》。尚君长弟让以兄奉使见诛,据查牙山,黄巢、黄揆兄弟依让(《新·纪》,四年十一月,尚君长降,宋威杀之,《旧·纪》在五年二月),是黄巢之起,更在四年之后。《新·传》,巢与群从募众数千人以应仙芝,帝使平卢节度使宋威与其副曹全晸数击贼,败之,拜诸道行营招讨使(《新·纪》宋威为招讨在三年二月,《旧·纪》在四年三月,《通鉴》在二年十一月),是巢之起,在威为招讨之前。此一代大事所关,而草率如此,后之人何所取信哉。”按《通鉴》记巢起于二年六月,其“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一句,容易令人看作仙芝未起事之先,二人已经合伙(此句固不定如此解释),今放在夏月,总不至言之过早。至《旧·传》称巢兄弟与尚让共保嵖岈山,系指仙芝死后之事,并非巢到此时才与仙芝部相合,《旧·传》固叙述欠明,赵氏亦失之太泥。
韩考“大起义为何发生于山东”一节,似乎受了地理决定论的影响。中古时所谓“山东”,指太行山以东而言,相当于唐之“河北”,并不是现在“山东省”之等词。许、滑、青、汴、兖、郓、徐、泗都属于河南道之范围,关东则包括更广。而且由前文所举,唐末起义散布各地,时代较前及声势较大之裘甫,乃在浙东。窃谓黄巢出身盐贩,早养成一种与政府对抗之坚忍勇气,其能支持较久,领导的成分要不可忽视也。
7《旧·纪》只称濮州,《旧·传》“陷曹、濮及郓州”,新《纪》《传》及《通鉴》均只称濮、曹二州。今本《旧·纪》五月又言,“郑州节度使李種出兵击之,为贼所败”,《太平御览》引作“乾符二年,王仙芝陷濮州,俘丁壮万人,郓州节度使李穜出兵击之,为所败”。按郓州节度别名天平,驻郓州,濮州在其辖下,今本《旧书》“郑”是“郓”讹,“種”应作“穜”(古童、重通写,故可作锺,董可作蕫),已无可疑(参看拙著《唐方镇年表正补》之天平、义成两条)。唯《通鉴》与《旧·纪》异,其二年六月下称,“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为仙芝所败”,沈炳震主张从《通鉴》,此事尚难论定。郓在曹之东北,可信义军曾进兵其地,惟并未攻占。
8见《新·传》及《通鉴》,《通鉴》叙在十二月下。
9《通鉴考异》二四:“乾符三年七月,宋威击王仙芝,破之。《实录》,去年十二月,宋威自青州与副使曹全晸(亦作晟,见《廿二史考异》五五)进军击王仙芝,仙芝败走;按仙芝若以去年十二月败走,中间半年,岂能静处?盖实因威除招讨使连言之,其实仙芝败在此月,不在十二月也。”把此事排在三年七月,全出臆测,毫无根据。《旧·纪》,三年“七月,草贼王仙芝寇掠河南十五州,其众数万”,当有一部分系七月以前之事(参下注⑩),司马晓得仙芝不会安静半年,同时,对于仙芝活动所需之时间,却加以忽略。仙芝从沂州转向西南,据《通鉴》本身说,八月已到许州之阳翟,汝州之郏城,前后仅一月,谓已攻略过七八州,比较其前后活动时间,亦不可信。况且《通鉴》二年十一月下,“群盗侵淫,剽掠十余州,至于淮南”数句,实即前引《旧·纪》三年七月及后引《旧·纪》四年三月两段之变相文字,今《通鉴》先于二年十一月揭出,显与《旧·纪》违背,试问有何信证?尤其错误者,《通鉴》于二年十二月书“王仙芝寇沂州”,三年七月书“宋威击王仙芝于沂州城下,大破之”,是仙芝攻围沂州先后八阅月,此乃任何起义初期实力未充所应避免之错误,仙芝断不至顿兵坚城。如曰一击即去,中间六个月究作何事?“半年岂能静处”之反质,正是请君入瓮。何况《通鉴》下文即接着称,“三年春正月,天平军奏遣将士张晏等救沂州,还至义桥……”假使非沂州已击退仙芝,援兵何至抽回?试为反思,便甚明白。由此推之,《通鉴》三年七月接叙一段:“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纵遣诸道兵,还青州,居三日,州县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时兵始休,诏复发之,士皆忿怨思乱。”正与三年正月天平回军事件相接榫,必原来《补实录》二年底之一节。司马光唯知其一,不知其二,又率以己意武断,割裂分隶,难乎其为信史矣。
《史话》一方面不认识《通鉴》之错误,另一方面又搞自己的一套,叙事几全与旧史(连《通鉴》在内)相背违;(二一二—二一三页)其书首言:“宋威为行营招讨使,指挥平卢、忠武、宣武、义成、天平、淮南六镇的大军……同时出兵四面包围。”把唐军之布置,渲染得井井有条;按二年十一月(此只据《通鉴》,参下注⑩),虽诏淮南等五镇亟加讨捕,然并无部署包围之痕迹。《史话》又言:“唐军从八七五年七月出兵,围剿了一整年,各路大军疲于奔命,始终没接触到农民军的主力,直到公元八七六年六月,宋威才会集了各镇主力,在沂州城下与王仙芝打了一仗。东路的王仙芝虽说受到挫折;但西路的黄巢军却更加发展,连破了阳翟、郏城、阳武、汝州。”宋威与仙芝战,即依《通鉴》说,亦在七月,不在六月。早于二年五六月,仙芝已败天平李穜,何尝未有接触?兖州(即沂海)节度齐克让之出击(见《旧·传》),《史话》亦漏记。至阳翟等四地之攻取,史皆题仙芝名,王氏以属黄巢,既未说明理由,不知从何处体会出来。
10《新·传》之“转寇河南十五州”,纯系抄袭前引之《旧·纪》。考《旧·纪》,四年三月下又称,“青州节度使宋威上表请步骑五千,特为一使……乃授威诸道招讨草贼使,仍给禁兵三千,甲马五百匹。仍谕河南方镇曰:王仙芝本为盐贼,自号草军,南至寿、庐,北经曹、宋,半年烧劫,仅十五州,两火转斗,逾上千众,诸道发遣将士,同共讨除,日月渐深,烟尘未息。……今平卢节度使深愤萑蒲,请行诛讨……今已授指挥诸道兵马招讨草贼使……仍命指挥都头,凡攻讨进退,取宋威处分。”按《通鉴》二年十二月之记事,除寇沂州一节外,纯是《旧·纪》此段之缩编,而比《旧·纪》前差十五个月,故必先将唐朝谕河南方镇之内容,分析清楚,方能决定威为诸道招讨之年月。谕言,“半年烧劫,仅十五州”,如认为二年下半年,则各史料(连《通鉴》)都无此痕迹,此《通鉴》编入二年十二月之必不确切者也。到四年三月,距仙芝起事已逾一年半,且其攻略地点,去平卢甚远,此《旧·纪》编入四年三月之同不可通者也。唯《新·纪》编入三年三月,可信《旧·纪》系后差一年,由此上推至二年秋间,大致为“半年”,相合者一。寿、庐、曹、宋即此一时期内之活动,相合者二。仙芝离沂州未久,加以威自请奋勇,故授为诸道招讨,相合者三。更须声明者,前注⑨所引《旧·纪》,实即谕文之复出,所差只放在三年七月,并改“逾七千众”为“其众数万”而已。
《新》一八三《郑綮传》:“丐补庐州刺史,黄巢掠淮南,綮移檄请无犯州境,巢笑为敛兵,州独完。”或是义军过而不留耶。
依上文观之,十五州并非全属河南道区域。《旧·纪》称,七月“逼颍、许,攻汝州,下之,虏刺史王镣”,《新·纪》陷汝州在九月,单见于《旧·传》者有陈州,见《新·传》《通鉴》者有郑州;按《通鉴》,四年郑畋奏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独不敢犯崔安潜之境,安潜是时节度陈许,故《旧·纪》亦只称“历陈、许、襄、邓”。较可疑者,《通鉴》于九月克汝州后,继称“陷阳武,攻郑州”,又称十月“南攻唐、邓”,路途似乎迂逆,或者是先攻郑而后西南入汝,否则攻郑者为别一支队。若《旧·传》以陷汝州排在五年八月之后,其误更无可疑。
11《旧·传》讹“襄”。
12郢州今湖北钟祥;《史话》以为“湖北江陵”,(二一四页)大误。
13《史话》以为安徽怀宁(同上),据《韵编今释》,应是潜山。
14《旧·纪》七月后,“遂南攻唐、邓、安、黄等州”,《旧·传》有“历陈、许、襄、邓”之语(“襄”应“唐”字之讹)《新·纪》,十一月陷郢、复,十二月陷申、光、庐、寿、通、舒六州,《通鉴》同,胡注云,“通当作蕲”,但《通鉴》下文别著蕲州。复按《新·传》称,“转入申、光,残隋州,执刺史,据安州自如,分奇兵围舒,击庐、寿、光等州”(首句已著光州,末句“光”字当是复出),《新·纪》独无隋州,行写“隋”“通”形似,“通”必“隋”之讹,非“蕲”之讹也。其次,谕河南诸镇已称“南至寿、庐”,如注⑩所证不误,则是三年上半年以前事,《新·纪》《新·传》或强行插入,故阙疑不录。隋、安、黄三州系依交通顺序为先后,申、光偏于东北,或别队所经。舒州最东,《新·传》所云分奇兵出围,颇近事理,故附于末。
将安、随二州事排在本年,尤须予以相当说明:(1)《旧·纪》置攻安州于三年七月后,《新·传》置在围舒前(均引见前文),《旧·纪》又于四年三月下称,“时贼渠王仙芝、尚君长在安州”,此皆安州陷于三年之证。《通鉴》独置陷安州于四年八月,未提本据,故知《通鉴》不可信赖。(2)《新·传》之“残随州,执刺史”,系在据安州之前;唯《旧·纪》称四年“八(今本讹“七”,兹校正)月,贼陷随州,执刺史崔休徵”,《新·纪》亦称四年“八月,黄巢陷隋州,执刺史崔休徵”,然《新·纪》实本自《旧·纪》,只嫌“贼”字无着落,故以意易为“黄巢”,此由四年八月巢不在南方,可反映知之。《通鉴》特著八月“乙卯”,仙芝陷随,检《朔闰表》三,是年八月己巳朔,月内无乙卯,由于《旧·纪》有将三年事错编入四年(如前引谕河南方镇一事),又由于《通鉴》之纪日不合,所以认《新·传》为比较可信。再从地理形势察之,仙芝既破復、郢,为避免鄂州实力,故迂回东北,经随、安以入黄、蕲,如其不然,仙芝军岂能飞越;根此数种原因,认本年曾破随、安,似属无可非难之事。
《史话》云:“唐朝的大军,于九月集中河南,农民军……在邓州击溃了李福的大军,十月破唐州。”(同上)循览《旧》《新》两书及《通鉴》,都无击溃李福之记载,杜撰史实,殊失史家忠实态度。王氏屡用“大军”字样,殊不知李福即遵照朝命,派出者亦不过步骑二千(见下文),未得为“大”,余可类推,不复多辨。
《史话》又云:“十二月,转攻申州、光州、寿州、庐州,并南攻舒州,沿江西进,包围了州。”(同上,应作蕲)王氏编王、黄史话,除《通鉴纪事本末》外,直无暇旁参他书,故对于当日实情,十分隔膜。仙芝主力当十二月时,系由随州(今随县)东南,向安(今安陆)、黄(今黄冈)进攻,故同月即到达蕲州(今蕲春),舒州只是分兵(说见前),就地势言,本是沿江东下,唯王氏不知参据《旧·纪》《新·传》,遂误为破郢、復后东出至舒州,再回军西指而入蕲,非特往返徒劳,有违战略,抑亦完全抹煞前人之记录也。
关于此段时期,唐廷如何对付民军,《史话》有云:“增派……曾元裕为副招讨使,统帅昭义、义成两镇大军驻洛阳;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守许昌,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分扼邓州、汝南……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驻潼关……兵力重点是集结在亳州、汴州、许昌、洛阳东西之线,来包围汝州、郑州间的农民军”(同上);如此叙述,令人觉得唐朝部署非常严密。但试检王氏所专据之《通鉴》观之,则并不如此;《通鉴》云:“八月,仙芝陷阳翟、郏城,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发兵击之……又昭义节度使曹翔将步骑五千及义成兵卫东都宫。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守东都。又诏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步骑二千,守汝、邓要路。仙芝进逼汝州,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陕州潼关。”《史话》将曹翔所统部队易为元裕,且数不满万,未是大军,误一。陈许(即忠武)节度本治许州,非特命防守,误二。邠宁、凤翔只是合选步骑一千五百,派守潼关,非侃、二人往驻,误三。汴州为宣武所治,于史未见兵力集结之明文,如谓节度治地即兵力所在,则《史话》所举,又有罣漏,误四。统观上之任命,出击者只得安潜一支,其余不过分守据点,守点是消极性防御,包围是积极性合攻,王氏将“守点”看作“包围”,此尤瞢然于战略之运用者也。《旧·纪》曾言,“时关东诸州府兵不能讨贼,但守城而已”,《新·传》略同,王氏不能认识官吏之无能,徒挟私见以驱遣史事,画犬作虎,固知其不类。
15《通鉴》同月又载郑畋奏:“自沂州奏捷之后,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今淹留亳州,殊无进讨之意;曾元裕拥兵蕲、黄,专欲望风退缩。”因请以崔安潜为行营都统代威,张自勉为副使代元裕云云;据《通鉴考异》二四,此奏本自《补实录》,但未言行与不行,《新·纪》遂于三年十二月大书安潜为都统,自勉为副使,其实四年威、元裕为使副犹如故,因断定《新·纪》错误。余按此奏必原见《郑畋集》(司马光作《考异》,亦尝直引《郑集》),相信集内不署上奏年月,故《补实录》以己意编入三年十二月,而司马氏无从断其是非也。依我个人分析,此奏非上于三年十二月,可得两个反证:其一,《通鉴》三年十二月又载:“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奏,尚君长弟让据查牙山,官军退保邓州。”招讨副使都监者即招讨副使所部之监军,常与招讨副使同在一起,换言之,则三年十二月元裕方退保邓州(今邓县),并未进至蕲、黄。其二,如果认三年十二月元裕已驻兵蕲、黄,则双方总不免发生接触,仙芝安能自由“出入蕲黄”(语见《新·传》)?复次,四年七月威被黄巢围于宋州,得张自勉来援,巢始解围,亳在宋州南,威进驻亳州,似在解围之后,畋称自勉为骁雄良将,亦似因其援宋立功,据是以观察,元裕进驻蕲、黄,总在四年七月前后,故四年十月《通鉴》有元裕破黄巢于蕲、黄之记载,但所破者是仙芝不是黄巢。司马氏既能断《新·纪》之误,顾仍列畋奏于三年十二月,且附加“上颇采其言”之结语,盖未能将此问题彻底解决也。
16《新·传》开首即列柳彦璋为仙芝部将之一,故以彦璋陷江州事附见传内;唯《旧·纪》四年八(今本讹七)月称“江州贼首柳彦璋”,《新·纪》四月称“江西贼”,《通鉴》三月称“贼帅”,六月只称“柳彦璋”,均未认为仙芝部下,故从阙疑之例。韩考将彦璋与乾符二年事牵合为一起(一二二页),亦不可从。
17此事亦只见《通鉴》,云:“黄巢寇掠蕲、黄,曾元裕击破之,斩首四千级,巢遁去。”按此时巢断不在长江。唐末纪事,即同属一书,往往极参错,如《惊听录》忽而谓巢趣闽广,仙芝指郓州,忽而谓仙芝陷鄂,巢陷郓,已经《通鉴考异》指出,如斯之例,当不在少数。
18《史话》云:“王仙芝派副统帅尚君长秘密去洛阳,与杨复光商谈投降条件。”(二一六页)非也。复光是元裕之监军(说见前注15),当时已进至今湖北境内,不在洛阳,唯复光转送君长等至长安,故路出颍州西南。《旧·传》云:“仙芝乃令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相次诣阙请罪,且求恩命。”《旧·纪》云:“仙芝令其大将尚君长、蔡温玉奉表入朝。”(温玉、温球当为同一人,未详孰是)是也,此事,《旧·传》记在三年十月后,应是四年之讹,《新·纪》《通鉴》均作四年十一月。若《旧·纪》记在五年二月,则因仙芝失败而连类及之。
19《旧·传》“并擒送阙,敕于狗脊岭斩之”,《通鉴》亦作“生擒以献”,似斩于长安。但《旧·纪》称“威乃斩君长、温玉以徇”,《新·纪》称“宋威杀之”,《新·传》称“命侍御史与中人驰驿即讯”,又似斩于军前。狗脊岭,据《通鉴》二四七胡注引宋白《续通典》在京城东市,则《旧·传》为合。
20《旧·传》陷江陵在四年(今本讹三年)七月,今从《旧·纪》《通鉴》放在岁末,盖因五年元旦陷江陵外郛而连言之。《旧·传》又言:“贼怒,悉精锐击官军,威军大败,复光收其余众以统之。”然威似未进至鄂南,亦不见于其他纪传,故从阙疑。《史话》云:“当公元八七七年六月王仙芝围攻襄阳时……派副统帅尚君长秘密去洛阳”(同上),按仙芝自起事以至失败,未尝围攻襄州(即襄阳),此是大大错误。如说是“江陵”之误笔,则各史都未说是“六月”,是两重错误也。仙芝早已丧失革命立场,按兵不动,故派君长等赴长安谋妥协,及闻君长被杀,才率众攻荆州,如依《史话》的叙法,则其早失立场之事实,被遮掩过去,不特与旧史不符,亦非所以昭炯戒。推原《史话》所以致误,实由于《通鉴》四年八月有如下一段:“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遣其子将兵救随州,战死,福奏求援兵……忠武大将张贯等四千人与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间逃归。”姑无论陷随州是否四年之事,(见前注14)然援襄州云者,豫备之行动,非谓仙芝已围襄阳。且如《史话》言仙芝“由襄阳撤围,南入荆州”(同上),则须知襄阳、江陵同在汉水之西,仙芝何需乎渡汉?既缺乏地理知识,复出以逆亿,其能了解事实之真象者仅矣。
21《旧·纪》叙在四年十二月,今依《新·纪》及《通鉴》。
22观此,尤徵《史话》“自襄阳撤围,南入荆州”之无稽。
23可参看177页注18。
24《新·纪》,“壬寅,曾元裕及王仙芝战于申州,败之”,又《通鉴》,“壬寅,招讨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按两书皆称丁酉朔,仙芝陷江陵外郛,则其逗留江陵,必有数日,申州隔江陵,直距亦五六百里,既非被敌尾追,无用急行,岂能于六日之前,回达申州之东。《新·传》曾言,“诸军屡奏破贼皆不实”,余以为此事亦属一例。仙芝是首领,故所遇者虽为别部,亦必指名仙芝以欺骗朝廷,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也。《新·传》又以其事排在仙芝死后,谅无别据。《史话》云:“王仙芝在李福、高骈两路大军压迫之下,转入河南。”(二一七页)据《通鉴》,正月庚戌(十四日)方以西川高骈为荆南节度,是时仙芝已离开江陵,仙芝之走,只因李福来援,《史话》所叙,殊违当日之实况。
25旧、新《纪》及《通鉴》皆作二月。击败仙芝者,《旧·纪》《新·传》称宋威,《通鉴》据《补实录》作元裕,《旧·传》作王铎(“代为招讨,五年八月,收复荆州,斩仙芝首”。荆今本讹亳,据《考异》所引改正),除《旧·传》绝对不可信外,其为威或元裕,表面虽异,事实则同。依前文,元裕军在申州,打仗者相信是元裕,然威本正招讨,《新·纪》《通鉴》正月下虽著威罢招讨,或尚未交卸,自然引为己功。其次,《考异》引《补实录》云:“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黄梅县,杀戮五万余人,追至曹州南华县,斩仙芝。”南华今东明,谓尾追千五百里以上,始行俘获,亦奏报不实之一例,《通鉴》称“追斩仙芝”,则仍有惑于《实录》也。
《新·传》于仙芝攻江陵之后,未死之前,夹叙“进破朗、岳,遂围潭州,观察使崔瑾拒却之,乃向浙西扰宣、润,不能得所欲,身留江西,趣别部还入河南”一大段,试取《通鉴》比观,纯是仙芝身后之事,今且不论。吾人须记取此一时期,前后不足两月,仙芝焉能作出如许事业,此为时间性问题。从潭州进向浙西,要横过湘东及赣、皖,今《新·传》竟一步超跃,此为空间性问题。有此疑难,其能奉为信史耶。《通鉴》五年三月有“群盗陷朗州、岳州”一条,未指明仙芝党徒。潭州事,《通鉴》不载,但《新·纪》《通鉴》均称是年三月瑾为部下所逐,如《新·传》可信,亦只能安排在三月耳。
26关于重隐事,旧、新《纪》《传》,说各不同:(1)《旧·纪》先称本年“二月,王仙芝余党攻江西”,既曰“余党”,显示仙芝已死。其下又称君长等被杀,“仙芝怒,急攻洪州,陷其郛”,系追叙仙芝未死时之事,换言之,即陷洪州时仙芝未死。(2)《旧·传》言“四(今本讹“三”,前文已校正)年七月陷江陵,十月,又遣将徐唐莒(今本讹君莒,据《考异》引文校正)陷洪州”,以陷洪州为四年事。(3)《新·纪》,五年二月称,“王仙芝伏诛,其将王重隐陷饶州,刺史颜标死之,江西贼徐唐莒陷洪州”,又“四月,饶州将彭令璋(《通鉴》作幼璋)克饶州,自称刺史,徐唐莒伏诛”。按洪(今南昌)、饶(今鄱阳)邻比,依《通鉴》,唐莒是重隐部下,合而观之,当日盖连克二州,不过或称饶,或称洪,或称重隐,或称唐莒,致令读者迷惑耳,年、月与《旧·纪》同。(4)《新·传》叙事最为混乱,攻江陵后称“仙芝自围洪州,取之,使徐唐莒守”,显系抄自《旧·传》。尚君长等被杀后又称,“仙芝怒,还攻洪州,入其郛”,显系抄自《旧·纪》。将一件事分作两件,正所谓多修一回史,越增加一重错误者也。唯《通鉴》所记,前后较联贯,故据为底本而参合《新·纪》书之;其可疑之点,则重隐占洪州之下,继言“贼转掠湖南”,不知是否朗、岳二州之复出,故弗予采入。总言之,关于重隐及曹师雄之行动,史虽不一其词,究丝毫无背叛仙芝痕迹,《史话》所谓仙芝破江陵时,“大将王重隐与曹师雄就脱离了王仙芝”,(二一七页)殊觉无征不信。
其次,韩考引《全唐文》八一九杨钜《唐御史里行虞鼎墓志》:“乾符二年(八七五)黄巢寇饶州……城遂陷。”为王仙芝在元年起事之证,并认定二年巢军已攻下饶州。(一一九及一二二页)按依前文所考,二年时义军只活动于曹、濮、郓、沂数州,实力未伸至长江北岸,更安能渡江而破饶州?志称鼎“咸通十年(八六九)进士,为校书郎,累迁至监察御史里行……寻陟饶州刺史”。唐末升转虽较速,但仅及七年,似未能迁至刺史,各史亦无二年破饶事,唯“五”字略漫便讹“二”,如作“五年”,斯与《新·纪》相合。所难决者《新·纪》明言颜标死事,则破城时饶州刺史不得为虞鼎,鼎至五代方死,或是后来的刺史,而志之记事有误欤?抑《新·纪》所书不确欤?
27《新·传》开首虽列师雄为仙芝部将之一,然传内再不见其名,此一节全本《通鉴》(参下166页注⑨)。
大革命爆发——黄巢独当一面之巨大发展
巢自蕲州与仙芝分道,北出齐、鲁。(《新·传》)四年三月,入郓州,杀天平节度薛崇①,又破沂州②。七月,围宋威于宋州,会张自勉引兵来援,乃解围去③。十二月,克滑州之匡城④(今长垣西南),进破濮州。(《通鉴》)⑤
五年二月,方攻亳州未下,会仙芝死,其余党尚让等归之⑥,推巢为首领,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旧、新《传》)⑦
三月以后,巢开始其南北大转战,首攻滑州之卫南(今滑县东),南略宋州之襄邑(今睢县西),汴州之雍丘(今杞县),又西南至郑州之新郑(今同名),许州之阳翟(今禹县),汝州之郯城(今辅城)、襄城(今同名)及叶县(今同名)⑧。乃率众十万,渡淮出淮南,其锋甚锐⑨。原夫王、黄分道,王向南,黄向北,北方节镇较密,活动之范围,较受限制。今巢乘仙芝已死,改辕易辙,抛弃中原必争之胜,转入大江以南兵备稍虚之地以培养实力,此所谓战略上之成功也。
巢攻和州(今和县),未下,渡江攻宣州(今宣城)⑩,入浙西。
八月,攻杭州。九月,进克越州,执浙东观察使崔璆,镇海将军张潾复取越州。(《新·纪》)11由浙东欲趋福建,以无舟船,乃开山洞七百里12,由陆路趋建州(今建瓯)13。十二月,克福州14。
六年(八七九)15,攻下广州16,执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17,自称“义军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处置等使”,(《续宝运录》)18露表告将入关,因数宦竖柄朝,垢蠹纪纲,朝臣与中人赂遗交构及铨贡失才诸弊,一面申禁刺史殖财产,凡县令犯赃者族。(《新·传》)从此西入桂管19,其众患疫,劝之北归,自桂州编大栰数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20,历永、衡二州21。十月二十七日(癸未),克潭州22;时李系守潭,有众五万,并诸团结军号十万,巢急攻一日而城陷,系仅以身免,流尸塞江。(《旧·纪》)闰十月,进克澧州。(《新·纪》)尚让乘胜逼江陵,节度使王铎闻系败,弃城走襄阳,其留守刘汉宏纵兵大掠,焚剽殆尽。十一月六日(辛酉),巢入江陵23;欲攻襄阳,前锋一万屯团林驿,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与襄阳节度刘巨容屯荆门(在襄阳南二百七十余里),全晸等匿精甲林薄中,挑战伪不胜,义军弗为备,廿二日(丁丑),失利于荆门,全晸等尾追不舍。十二月七日(壬辰),巢弃江陵,率舟师东下,攻鄂州,陷其郛24。
广明元年(八八〇)巢离鄂后25,连下饶、信、池、歙、衢、婺、睦等州26。淮南节度高骈遣其将张璘渡江27,四月,璘复取饶州,五月,巢与战于信州,杀之28。六月廿八日(庚戌),克宣州29。以上皆巢在长江以南活动之概略。
七月,自宣州采石矶渡江30,下和、滁二州31,进围扬州之天长、六合,高骈不敢出战,又破天平节度曹全晸。九月32,乃悉众渡淮,自称率土大将军33;转牒诸军,首称,“屯军淮甸,牧马颍陂”,(《唐末见闻录》)后又申言,“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京邑,自欲问罪,无预众人”。(《通鉴》据齐克让奏)34自淮已北,整众而行,不剽财货,惟驱丁壮为兵。(《旧·纪》)十月,别队破申州。(《新·纪》)35十一月,克汝州。(《新·纪》)36十七日(丁卯)37,进平东都,留守刘允章率分司官属迎谒,只供顿而去,坊市晏然,(《旧·纪》)旋攻陕州。(《旧·传》)廿二日(壬申),克虢州,(《旧·纪》)檄关戍曰,吾道淮南,逐高骈如鼠走穴,尔无拒我。(《新·传》)廿六日(丙子),攻潼关,(《旧·纪》)38白旗满野,不见其际,举军大呼,声振河华。(《通鉴》)十二月二日(辛巳),下潼关,(《旧·纪》)39过华州,使乔钤留守40。四日,过昭应。(《旧·传》)41五日(甲申)晡时,前锋柴存入长安,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在京文武迎巢于灞上42。巢乘金装肩舆,位次者乘铜舆,其徒皆被发,约以红缯,执兵卫者绣袍华帻,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入自春明门,坊市聚观,尚让慰晓市人曰:“黄王43为生灵,不似李家不恤汝辈,但各安家。”军众遇穷民于路,争行施遗,尤憎官吏。十三日(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国号大齐,改元金统,悉陈文物,御丹凤楼宣赦。赦书有云:“揖让之仪,废已久矣,窜遁之迹,良用怃然,朝臣三品以上,并停见任,四品已下,宜复旧位。”以妻曹氏为皇后,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兼左右军中尉,费传古枢密使,郑汉璋御史中丞,李俦、黄谔、尚儒为尚书,马祥右散骑常侍,方特谏议大夫,王璠京兆尹,皮日休、沈云翔、裴渥为翰林学士,许建、朱实、刘塘为军库使,朱温、张言、彭攒、季逵为诸卫大将军四面游奕使。又选骁勇形体魁梧者五百人曰功臣,令其甥林言为军使44。下令,军中禁妄杀人,悉输兵于官。农民革命军之光辉历史,至是而达于顶峰,禁令虽或不尽行,然《秦妇吟》有云:“千间仓兮万斯箱,黄巢过后犹残半,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人民对于义军之观念,固已此善于彼矣。
此种缺点犹其小焉者,巢入京后之第一个大失着,即纵令僖宗徜徉入蜀,使反动派得藉以号召,致李朝死灰复然,结果无异于削弱自己之势力。先是,十二月甲申(五日),僖宗闻警,偕田令孜率神策军五百,自金光门出45,宦官西门匡范统右军以殿,是日次成阳。戊子(九日),至骆谷婿水驿。丁酉(十八日),次兴元。《补实录》谓巢曾派数万众西追,《通鉴考异》因其不言追及与否,又不言为谁所拒而还,弃而不取,所见甚当;诚以唐主等五日次咸阳,仅行四十里(参《元和志》一),盩厔在长安西南百三十里,骆谷关又在盩厔西南百二十里,(《元和志》二)由此推之,五日至九日,平均每日只行五六十里,神策军皆疲败不能战,假使入京后立遣万骑,以急行军之姿势趣之(由潼入京,巢军约日行百里),则唐主等尽可一网成擒,何至遗后来之祸根,大约巢既进京师,便急温其帝皇之迷梦,略同于秦之陈涉,明之李自成,故不复谋及追蹑也,革命胜败之枢机,端系于此。《史话》云:“在这种群情瓦解的情势下,如果农民军继续西攻,尽力穷追,唐朝在陕西境内的武装,当可全被击溃的。可是从公元八八○年十二月46到公元八八一年三月,农民军却在长安按兵不动,忙着列爵分土,忙着称国号,改正朔,陈文物,易服色,登丹凤楼,下赦书,向领袖黄巢,上承天广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的尊号,以为一纸空文的赦书,就可以统一全国了。因此反动唐朝的残余势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得到重新的部署。”(二三〇页)此一段批评,至为恰当。
注释:
1《旧·纪》,三月“黄巢聚万人攻郓州,陷之,逐节度使薛崇”,《新·纪》月分同,唯云“薛崇死之”,独《通鉴》作二月,杀崇则与《新·纪》同,《廿二史考异》五五引《新五代史·朱宣传》,中和中郓州节度使薛宗卒,谓薛宗即薛崇,因断定张裼镇郓,必在崇前(参下注⑦。按《通鉴考异》引《旧五代史·朱瑄传》及《补实录》,均作薛崇);按旧、新《纪》及《通鉴》均以崇镇天平止于四年,《通鉴》更于乾符二年著崇镇天平,(参147页注⑦)《新书·朱宣传》亦称郓州节度使薛崇拒王仙芝战死。有此多条反证,则崇镇天平,似不应晚在中和三年(《新五代史》称薛宗卒于“中和二年王敬武遣曹全晟入关与破黄巢还过郓州”之时,则最早不得过中和三年),只持《新五代史》一条,恐不足以打消其他之记载,钱氏亦认为“俟后贤论定”也。
2《新·纪》《通鉴》均作三月,《旧·纪》作五月。《旧·传》叙“陷沂州”于仙芝死后,非也。
《通鉴》据《补实录》于四月下称,“黄巢与尚让合兵保查牙山”。按《通鉴》三年末载杨复光奏,已称让据查牙山,官军退保郓州,则让占此山(即嵖岈山,在今河南遂平县西五十里)不始本年,况本年春夏间,巢方活动于鲁西,何为忽然退至汴南山里?《通鉴考异》虽表示怀疑,却不能扫除障翳,遂致略现矛盾。由是知《旧·纪》所云“七月,黄巢自沂海(帅?)其徒数万趋颍、蔡,入查牙山,遂与王仙芝合”,同属错误,七月巢方围宋(见下文),不会移旆查牙。总言之,让保查牙,应依《旧·传》在其兄君长被杀之后,而让以所部(即仙芝余部,不是仙芝本人)合于巢,又应晚在五年仙芝既死之时,即《旧·传》之“仙芝余党悉附”,如此排比,则皆合于事理矣。
3《新·传》,“巢引兵复与仙芝合,围宋州,会自勉救兵至,斩贼二千级,仙芝解而南,度汉攻荆南”,实以前条注所引《旧·纪》及《旧·纪》另一段(“十一月,贼王仙芝率众渡汉,攻江陵”)为底本,而中间插入围宋之事。然仙芝此时方屡使通唐,坐待官赏,绝不类有北上围宋之举。唯《通鉴》亦称七月“庚申,王仙芝、黄巢攻宋州”,按宋、郓相距不足五百里,巢从郓围宋,是极自然之事;不过仙芝尚生,巢名还未大显,因之地方报告往往冠以仙芝之名,其理由非常简单,不足为异。反之,《通鉴》是年十月称“黄巢寇掠蕲黄”之“黄巢”,又许是事后追记之误,巢此时不可能分身南下也。《史话》云:“黄巢集团北入山东,连破郓州、沂州……宋威从亳州驰援山东,先后为黄巢所击溃,宋威退守宋州。六月,黄巢进围宋州……张自勉驰救,黄巢由宋州撤兵,北渡黄河,攻占了濮州。”(二一六页)此一段叙事,在全章中尚较为干净;唯威驻亳州似在四年七月以后(见前153页注15),《史话》所揭威由亳援山东屡被巢击溃,则皆于史无征,仍脱不尽附会之故智,围宋作“六月”,亦是小误。
4《新·传》作考城,当因讳匡之故。
5《新·纪》以陷濮州附五年三月下。
6《旧·传》:“及仙芝败,东攻亳州不下,乃袭破沂州,据之,仙芝余党悉附焉。”内破沂一句,163页注②已指出其误,攻亳颇疑是巢之别队(见下注⑧)。《史话》云:“当公元八七八年二月王仙芝集团在黄梅失败于曾元裕时,黄巢集团正在亳州,包围了宋威,曾元裕的大军从黄梅乘胜北援亳州”。(二一八页)元裕援亳一节,纯是无中生有,黄梅与亳相隔千里之外,《史话》往往将濒于崩溃之唐室,渲染成调度有方,行军敏捷,而不知如此适足使人看不见中古革命之真象。
7《通鉴》于改元王霸下接称:“巢袭陷沂州、濮州,既而屡为官军所败,乃遗天平节度使张裼书,请奏之,诏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巢竟不至。”此段叙事倒错,半沿《旧·传》之误(见前条)。《通鉴》已书陷沂在四年三月,陷濮在同年十二月,此处不应复出,窃谓段首应补“先是”二字。就巢个性观之,似不会随便请降,我以为可有两种解释:(1)缓兵之计。《旧·传》曾称巢渡淮时伪降于高骈,可互证。(2)地方官吏伪造以塞责。关于巢遗裼书,《通鉴》系本自《补实录》;按《旧·纪》,乾符二年七月,裼镇郓,四年三月,巢逐郓使薛崇,似裼在崇前。但《旧·张裼传》,乾符三年冬出镇郓,四年卒于镇,出镇年月,纪、传不符,又与巢遗裼书不相容(遗书在破沂、濮之后,则应五年初之事),《新·纪》置裼卒于五年,亦自有其理由(《通鉴》更迟在六年三月)。综合观之,《廿二史考异》五五裼必在崇前之证(见163页注①),仍觉未能确立。又《通鉴考异》引《补实录》,巢自称黄王,恐不确,见186页注43。
8从四年年底巢所活动之地区观之,我相信五年之初,巢仍留在滑、濮(濮州是仙芝起义时之老本营),《通鉴》三月下称“黄巢自滑州略宋、汴……黄巢攻卫南,遂攻叶、阳翟”,其“自滑州”三字亦表现滑为此次南下发轫之点,余疑攻亳是巢之别队者,职是故也。不过《通鉴》先言略宋、汴然后攻卫南,显系先后倒错,兹故依南北顺序记之。襄邑等七县均见《新·传》,唯误以“郏城”为“郏”。《史话》云:“黄巢在曾元裕未到亳州以前,从亳州撤围,北攻宋州、汴州,连破阳翟、叶县,曾元裕的大军就急入洛阳”;(二一八页)按攻宋汴两句本自《通鉴》,但《通鉴》明言“自滑州”出发,今臆改为从亳州北攻,殊觉南辕而北辙。其次,《通鉴》于三月下先书“又诏曾元裕将兵径还东都”,继又书“诏曾元裕、杨复光引兵救宣、润”,可见元裕还在鄂东,故令就近驰援宣、润,《史话》竟说元裕北援亳州,又西入洛阳,写成生龙活虎一样,确为腐化之反动军队增色不少,弗知其大错特错也。
9《旧·纪》,五年二月下云:“尚君长弟尚让为黄巢党,以兄遇害,乃大驱河南、山南之民,其众十万,大掠淮南,其锋甚锐。”其实此乃巢之本军,让特部帅之一耳,系诸二月,亦失之过早。抑淮南为南下必经之路,除《旧·纪》外,旧、新《传》均有叙及,《通鉴》乃只字不提,可算一个大漏洞。至渡淮时间,从前后事情推之,总在六月以前,《旧·纪》三月下称:“黄巢之众,再攻江西,陷虔、吉、饶、信等州”(末句,《旧·卢携传》同),《新·传》《通鉴》皆袭其文,唯《新·传》不著年月,但《旧·纪》即接称“自宣州渡江”;按饶、信已在江南,吉、虔更近于五岭,假使攻此数州者为巢之本部,则先经渡江,何来此时又在宣州径渡?司马光知其前后文义不能联接,于是将此一句改为“黄巢引兵渡江”,且移于“攻陷虔、吉、饶、信等州”句之上,在文字之外表,诚然得到解决,可是对于事情之实质,依然未有解决。因为,《通鉴》于八月称,“黄巢寇宣州,宣歙观察使王凝拒之,败于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东”,比《旧·纪》著于三月者相差五个月,《旧·纪》究如何错误,未能明白指出,此为第一点。巢知仙芝(二月)失败后(《考异》引《惊听录》,六年巢回至衡州,“方知王仙芝已山东没陈,又尚君长生送咸京”,事必不确),方自滑州南下,转战宋、汴、郑、许、汝诸州,再渡淮至江,只此一段曲折行程,已约可三千里,即使日行六十,毫不停留,亦非五十日不办;然巢须沿途掠取物资以谋供给,又常会遇着人力或自然之多少阻抗,而虔州更在江之南千里以上,依此审度,在五年三月底以前,巢军非特不能到达虔州,实亦不能到达长江边缘,此为第二点。然则《旧·纪》此一节究应如何解释耶?吾人试将前文所记仙芝余部之活动,比合现之,并核其时间、空间(同是三月,同是饶州,又饶、信毗连),便知攻江西断非巢本军所为,仙芝余部固许遥奉巢为主帅,然其混乱之最要原因,还是根于两种史料记载之不同。盖秉笔者如知重隐等原属仙芝,则特揭其名,不知则统算入黄巢账上,《旧·纪》杂采间事异辞之两种史料,弗能审择,只可于先后两月间用“再攻”字了之。明乎此,则知《新·传》所云,“在浙西者为节度使裴璩斩二长,死者甚众”,实即《通鉴》之仙芝别将曹师雄;《通鉴》六月下称“王仙芝余党剽掠浙西”,又岁底附称“是岁曹师雄寇二浙”,皆为复叠之记载,应并作一条。《史话》云:“于三月渡江,转入江西,与王重隐一军在洪州会师”;(二一八页)盖未尝联系实际,稍作思考。或者援《旧五代史》,“武皇(李克用)杀段文楚……乾符五年,黄巢渡江……以武皇为大同军节度使”(《新·沙陀传》略同,惟易克用为国昌),又据《唐末见闻录》,国昌除大同节度在五年四月(均见《考异》引文),以为黄巢三月渡江,固有别证;殊不知《旧五代史》此处之“黄巢”,与《旧·纪》“黄巢之众,再攻江西”,事同一例,所谓仙芝余部之活动算入黄巢账上者也。
《新·传》叙事,未经过时间性之检查,故往往后先倒错,如先云,“巢兵在江西者为镇海节度使高骈所破”,骈以五年六月调浙西,则是五年事;后又云,“转寇浙东……于是高骈遣将张璘、梁缵攻贼,破之,贼收众逾江西,破虔、吉、饶、信等州,因刊山开道七百里,直趋建州”,在入闽之前,亦应是五年事。唯其如此踳驳,故周连宽得出“骈第一次败巢是在江西,张璘等破巢于浙东已是第二次告捷”之结论。(《岭南学报》一一卷二期二○页《唐高骈镇淮事迹考》)为要分清泾渭及判明巢本人行踪起见,首须知饶(今鄱阳)、信(今上饶)在今江西省东北,吉(今庐陵)、虔(今赣县)在其南部,断是仙芝(或重隐)余部两支之分扰,绝非巢之本军;否则虔州已面临大庾之前门,何为不径出广南,反取由浙入闽之迂道?且如坚持《新·传》之叙述,系顺着时序,则巢军之进行,应为(1)渡江入江西,为骈所败,(2)转入浙东,为璘等所败,(3)复西回江西,破饶、信、吉、虔等州,(4)开山路七百里至建州;巢纵无谋,未必如此疲于奔命以削减自己之实力。且有一更要问题,即(3)(4)两段路程如何联接?吉、虔为入粤之路,非入闽之路,应无相关,信州虽可通建州,但依《旧·纪》及《通鉴》,巢系经浙东入闽(见下注11),由此言之,是巢于同一年内两出江西,两转浙东,然后变计入闽,合观前文大庾之反诘,揆诸事理,殊无信值。申言之,作《新·传》者对于时间、空间,俱缺乏认识,又无能除繁去复,故至芜杂不堪,读史者所应扫清荆棘,以惠后学也。
《旧书》一七八《郑畋传》:“五年,黄巢起曹、郓,南犯荆、襄,东渡江、淮”,首句是追叙,二句是仙芝的活动,唯末句才是巢本人本年(五年)的事业,可见晚唐史料,非常陵乱,不容呆读。
10渡淮后所经地不详。《旧·纪》称“自宣州渡江”,语涉含胡,今略易其文;得此,益见《史话》会师洪州及六月放弃江西(二一九页)之无据。《新·传》又有“巢攻和州未克”一事,他书都不载,以地理求之,和州在淮水之南,江之西岸,宣州之西北,恰合于渡江的条件,其为五年事无疑。《通鉴》著攻宣于八月,足证三月渡江说之不信,《旧·纪》将实质不同之事,错误的连叙而下,非谓皆发生于三月也。巢在整个南北转战过程中,据我的看法,只三次渡江(沿江而下则不算作一次),奚风以为“四渡长江”,(《历史教学》一九五五年三期二六页)不知其如何排算也。
11璆,《新·纪》误琢,据《新·传》及《新旧唐书互证》四改正。《通鉴》根本上不信有此事,其广明元年称,璆罢职在长安,即暗示璆未被执。记载略与之相近者,有《旧书》一七八《郑畋传》,传云:“五年,黄巢起曹、郓,南犯荆、襄,东渡江淮,众归百万,所经屡陷郡邑。六年,陷安南府,据之,致书与浙东观察使崔璆,求郓州节钺,璆言贼势难图,宜因授之,以绝北顾之患。”似璆未被执,然《畋传》叙致多误(参前注⑨及下注19),难为信证。抑《通鉴》于五年底附称,“是岁,曹师雄寇二浙,杭州募诸县乡兵各千人以讨之”,《新五代史》六七《钱镠世家》则称,“唐乾符二年,浙西裨将王郢作乱,石鉴镇将董昌募乡兵讨贼,表镠偏将,击郢,破之,是时黄巢众已数千,攻掠浙东,至临安……遂急引兵过”,又《旧·纪》于“自宣州渡江”下,继称“由浙东欲趋福建,以无舟船,乃开山洞五百里,由陆趋建州,遂陷闽中诸州”,《通鉴》大致亦抄袭《旧·纪》,吾人试问既入浙东、西,所经何地?欲乘船则必抵达沿海,据此推求,本年之连攻杭、越,是极可能的事,故今从《新·纪》。《史话》谓“与曹师雄会师”,又是杜撰事实。
继检《吴越备史》一云:“(乾符)五年,寇盗蜂起,有朱直管、曹师雄、王知新等各聚党数千,剽掠于宣、歙间。秋九月,王(即钱镠)率本镇兵讨平之”(直管,下文光启三年又作“杭州山贼朱直”),可见师雄与巢,军事上并无联络。《备史》又云:“乾符二年夏四月,浙西镇遏使王郢作乱,敕本道征兵讨之,时董昌戍石镜镇,亦募乡里之众以副召,王遂委质于董氏。……六年秋七月,黄巢拥众二十万大掠州县……巢将及石镜镇,众才三百人。王谓董氏曰:黄巢以数万之众,逾越山谷,旗鼓相远,首尾不应,宜以伏兵袭之,或可少却耳。巢前军二千余众果崎岖而至,王率二十骑伏于草莽,巢小将单骑先进,王亲注弩射之,应弦而毙,伏兵遂起,巢兵大溃。”即前引《新五代史》之本据,惟误作六年(六年七月巢方在岭南),《新·纪》既正作五年,但又讹攻杭为陷杭。《临安志》,石镜山在临安县南一里,钱镠改为衣锦山;《新五代史》作石鉴,殆五代时避石敬瑭之嫌名。宋葛澧《帝都赋》“自唐乾符之后……虽黄巢之众,不能逾临安而深入”,(《舆地纪胜》二)亦表示义师已到临安境上。复次,据《备史》,镠只破巢众二千余人之前锋,陆烜《黄巢事迹考跋》引《备史》,钱镠以少骑破巢众廿万,则并未细读其文。最近韩考既主张攻下广州在六年,(一二八页)同时又说攻杭以乾符六年为当,(一二六页)对时间性之安排,似未详加考虑。
12《新·传》《通鉴》均作七百里,《旧·纪》作五百,《通鉴》胡注云:“按《九域志》,自婺州至衢州界首一百九十里,衢州治所至建州七百五里,此路岂黄巢始开之耶?”按《元和志》二六,衢州“南至建州七百里”,同书二九,建州“正北微东至衢州七百里”,衢、建间至今尚为闽、浙交通大道,必非巢始开,特加工而已。
《通鉴》,五年八月后云:“开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诸州。”大半系承袭《旧·纪》,惟不得其确月,故连叙而下;桑原氩刂妒妨弦焱怼芳认萦诖粢腋笞鳌捌咴隆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