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勇退 忍让为国 元旦 今天是中华民国诞生三十八年纪念日,又是元旦,我们住在首都南京,此龙盘虎踞之地,已临着兵火的边缘。 早起,晨光曦微,空庭犹寂,仅市区远处传来爆竹声。我之第一件事,是向父亲恭贺新年。十时,侍父至紫金山谒总理陵,复至基督凯歌堂默祷。 父亲近曾缜密考虑引退问题,盖以在内外交迫的形势之下,必须放得下,提得起,抛弃腐朽,另起炉灶,排除万难,争取新生。 上年十一月末起,长春、沈阳相继沦陷,徐蚌会战失败,黄伯韬将军壮烈殉国,我军全部撤离徐州。十二月下旬,行政院长及各政务委员,又因币制改革失败而总辞,全国阢隍不支。共军除军事威胁外,更扩大其心战与统战之攻势。一般丧失斗志的将领及寡廉无耻的官僚政客,或准备逃亡避祸,或准备靠拢投降,或传播共党“和谈”烟幕。一般善良同胞,亦误于共党的欺骗宣传,希望停战言和,休养生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一般人精神既已趋于崩溃,父亲乃有引退图新,重定革命基础之考虑。 父亲对其引退后可能发生之情势,曾作如下之分析与判断:(一)共军南下,渡江进攻京沪。 (二)共军陈兵江北,迫李宗仁等组织联合政府,受共党操纵,并派兵进驻南京。 (三)暂停军事攻势,而用政治方法瓦解南京,然后各个宰割,不战而占据全国。 (四)李当政后,撤换各地方军政要员,或由共党加以收买,使彼等屈服投降。 (五)对父亲个人极端诬蔑、诋毁、诽谤、侮辱,使无立足余地,不复能为反共救国革命领导中心。 (六)李为共军所逼,放弃南京,以迁都广州为名,割据两广,希图自保。 (七)美国对华政策,暂取静观态度,停止援助。 (八〕俄帝积极援共,补充其军费,建立其空军,使我南方各省军政在其威胁之下,完全崩溃,无法抵抗。 父亲又对其个人之进退出处,作如下之分析:(一)进之原因:甲、勉强支持危局,维系统一局势。 乙、等待国际形势之转变。 丙、静观共党内部之变化。 (二)退之原因:甲、党政军积重难返,非退无法彻底整顿与改造。 乙、打破半死不活之环境。 丙、另起炉灶,重定革命基础。 父亲作此对局势与其进退之分析,一是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前提,进固为国家民族利益而奋斗,退亦为国家民族利益而奋斗;其奋斗方法虽不同,而奋斗之目标则一。故此时考虑引退,并非欲在恶劣环境之下脱卸革命的仔肩,逃避自己的责任,而是要“另起炉灶,重建革命基础”也。 父亲虽在原则上决定引退,但仍须考虑引退之技术、方式以及时间等问题。盖引退必须出之主动,且不过于突然,否则将打击士气,震撼人心,更不利于国家及军事矣。 上月二十四日,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电呈父亲,主张“与共党谋和”。李宗仁、甘介侯辈随即宣布和平主张,提出五项要求:“(一)蒋总统下野,(二)释放政治犯,(三)言论集会自由,(四)两军各自撤退三十里,(五)划上海为自由市,政府撤退驻军;并任命各党派人士组织上海市联合政府;政府与共党代表在上海举行和谈。”彼等并公开主张,“总统下野后,由李副总统继承大任”。上月三十日,白再发通电主和;河南省主席张轸,同日要求“总统毅然下野”。在此种威迫胁持之下,以父亲生平抱负、人格及个性,无论如何,决能接受,纵欲忍让为国,亦不能即时引退也。 父亲因一面计划答复白祟禧等,一面发表文告,申述政府对和平的立场与具体的方法,并谓:“个人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取决于国民之公意。” 盖欲按既定计划,主动引退,且暗示军民作心理上之准备也。 二日 父亲本日电复张、白,表示自己出处及对和平之态度,并望其齐一意志,巩固基础,以期可战可和,致张轸电云: “亥卅电悉。中之意旨,已详见元旦文告,如共党确能悔祸谋和,国家生存,民族生命独有保障,则固中窹寐以求;个人进退,自非所计。惟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吾人如不能熟权利害,团结意志,而先自乱步趋,则适中共党分化之诡谋,将陷于各个击破之惨局;须知今日之事,可和而不可降,能战而后能和,国族之存亡系于是,兄等自身之安危亦系于是。中爱护袍泽,始终无间,尚望兄等深思熟察,共挽艰屯,只须吾人信心坚定,则一切困难可克服,光明之来必不远也。” 致白崇禧电云: “亥敬、亥全两电均悉。中正元旦文告,谅荷阅及,披肝沥胆而出,自问耿耿此心,可质天日。今日吾人既已倾吐精诚,重启和平之门,假令共党确能幡然悔祸,保全国家之命脉,顾念生民之涂炭,对当前国是,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决,则中正决无他求;即个人之进退出处,均惟全国人民与全体袍泽之公意是从。惟言和之难,卓见已详;如何乃可化除共党赤祸全国之野心,以达成保国保民之利,如何乃可防止共党翻云覆雨之阴谋,以免战祸再起之害。想兄熟虑深筹,必已有所策划,甚冀惠示其详,俾资借镜。今大计虽已昭明,而前途演变尚极微妙。望兄激励华中军民,持以宁静;藉期齐一步趋,巩固基础然后可战可和,乃可运用自如,而不为共党所算,则幸矣!” 我一再诵读这两篇电文及元旦文告,深觉父亲对国家绝对光明,值此严重关头,确是革命领袖之抱负与人格的最好考验。 四日 自和平主张父亲准备引退消息传布之后,连日美国政府特别表示其支持我政府之策,其态度明显,盖为近三年来所未有。美国政府此时当已有一种感觉,一旦父亲引退,群龙无首,则其在华政策将趋失败,故突然一反过去对共党安抚之态度也。 八日 关于父亲引退问题,父亲除于二日亲复张轸和白崇禧电报外;本日复派张岳军先生飞汉,对白转达重要意旨: “(一)余如果“引退”,对于和平,究竟有无确实把握。 “(二)余欲‘引退’,必由自我主动。” 西安事变的经验十分深刻的印在我们心中。当时父亲身陷虎口,失却一切自由,尚不为张学良、杨虎城等威力所劫持,此时岂可为一纸文书所屈服? 我政府照会美、英、法、苏诸国,说明政府对剿共战争力主结束,与恢复和平之决心。 希其从旁协助;但不要求其斡旋或调解,以免干涉我国内政。这就是在对内之后,复对外公开表示我政府和平之诚意。时苏俄大使未曾参加。 中午,父亲接见郑介民次长,彼系由北平慰劳各军将领而回京报告者。据云,北方局势己极严重,天津近郊业经发生战斗。父亲乃决定将北平各军由空运撤至青岛,以免无谓牺牲和损失。 九日 邱清泉司令官本日在战地殉国。自去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黄伯韬将军在徐蚌会战中殉国后,我军节节失利,杜聿明部日来情势更为危急。我存徐州的化学炮弹未能先期毁灭,竟以资共军转用之以摧毁我军阵地,残杀我军官兵,殊堪痛恨!永宿间青龙集与陈官庄地区杜部,已陷入不能反攻之困难。父亲接杜、邱来电后,决定在战局绝望之时,派机接运彼等出京,不料邱司令官竟于此时殉难。 杜聿明部被击破后,父亲在日记中写下感想道:“杜聿明部今晨似已大半被共军消灭,闻尚有三万人自陈官庄西南突围,未知能否安全出险,忧念无己。我前之所以不能为他人强逼下野者,为此杜部待援,我责未尽耳。每念不愧不怍、不忧不惧之箴语,则又天君泰然矣。” 黄绍竑由南京飞汉口,与白崇禧晤谈后,即转香港,续与共党代表洽商和谈步骤。并提出两项具体意见:一、蒋总统下野后,一致对蒋,以防其再起。二、共党与李代总统进行全面和平谈判。 十日 今日父亲派我赶至上海访俞鸿钧先生,希其将中央银行现金移存台湾,以策安全。 十一日 上午得空军侦报,谓昨夜我军突围部队,尚在包围圈外三十里处,分路战斗,但本日则踪影沓然,不知下落。父亲见此败局,当即研讨蚌埠部队南移计划与日期,决在蚌埠、临淮各留一个兵团,构成据点留守,掩护撤退,余部皆陆续南撤。至北平部队,则由空运撤至青岛。 当此华北战事节节败退之时,在京民意代表竟于本日集会,通过所谓“呼吁和平宣言”,主张“立即放弃战争,就地停战,谋取和平”。痛心之事,莫过于此! 十三日 白崇禧在汉口,强迫中央银行将运往广州之银元中途截回。 北平部队空运青岛计划,于本日开始实施,但城外炮弹不断向机场轰击,阻碍甚大。正午,父亲独自研讨津浦涌线以及长江北岸之布防。此时平津投机份子李烛尘等为共党所绣惑,竟在平酝酿一种地方性的先期妥协。同日复有华北七省市参议长在平洽议,促进和平运动。 若干外国记者每日总有动摇政局之消息发出,不断报导父亲下野及已离京之传闻。此乃甘介侯等有计划之造谣,欲通过外国记者作反宣传,以达成其颠覆政府之阴谋也。 十四日 毛泽东于本日发表“时局声明”,并于晚间公开广播,提出所谓”八项条件”,作为“和平谈淡判”的基础。其条件:(一)惩治战犯; (二〕废除宪法; (三)废除中华民国法统; (四)依“民主原则”改编政府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废除“卖国条约”; (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属政府的一切权力。 毛泽东所提出的这些条件,不但要压迫我政府作城下之盟,无条件地向共党投降,而且简直是对于全体国民的愚弄和侮辱! 十五日 父亲对于共党所提出的“八项”狂妄条件,立即加以宣布,盖使我全体军民及国际人士瞭然于共党谈和,绝非诚意,以判明战争责任之所在也。复于本日下午召集会议,讨论毛泽东的“条件”,大家佥认共党绝无谋和诚意;但政府为求内部团结起见,决定暂不置答,同时并征求各省党政人员的意见。可是正在毛泽东传播其和谈条件之时,共军已于今日早晨突然攻占天津,进入市区矣。 十六日 父亲约见俞鸿钧、席德懋二先生,指示中央、中国两银行外汇处理要旨,盖欲为国家保留一线生机也。 共党已一面采用“和平“口号以摧毁我军士气,一面以军事行动占据我重要城市了。而我方的部份民意代表,本日还发表主张:“促请国共迅取和平,即日停战,开始商谈。”同时,所谓“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亦电吁双方停战为之呼应。事之可悲,一至于此! 为着“和谈”问题,父亲于当日晚间邀约民、青两党代表及有关人员讨论时局,并对毛泽东的广播及政策交换意见。会中邵力子公然主张“无条件投降”,真是寡廉鲜耻,良心丧尽! 内外形势至为纷乱,而党政人员乃至民意代表,大部已深中了共党“和平”的幻想,不易觉悟;要使他们彻底了解共方种种统战之阴谋,怕只有在大错铸成,接受残酷事实的教训之后了。 今天是星期日,父亲在中山陵检阅首都附近军警三万八千人后,照常礼拜。午谒总理陵默祷。 十六日 父亲接见张岳军先生商谈川局。本日中央政治会议,讨论毛泽东广播,会中曾有人对父亲大加诽谤。同时,立法委员之要求政府派员迅向共党求和者,有五十余人之多。 近日各部公务员要求行政院加发遣散费等,包围机关,甚至殴击主管官员;社会上各种恶象,亦层出不穷。共党间谍则乘机煽动,扩大事态,制造变乱,以打击政府之威信。 十九日 行政院于本日举行政务会议。就共党所提八项和平条件郑重讨论,历五小时之久。决议:“派代表飞赴延安与中共谈判和平。” 我外交部通知各国使节迁往广州。 杜聿明部队自本月十日徐蚌会战败退后,只余三万人,自陈官庄西南方面突围,亦被共军消灭。自此黄河以南地区,国共兵力悬殊,势难挽转,父亲对于杜部待援,已尽最大心力,自信问心无愧,认为于此时”引退”,可无遗憾。于是下最后之决心。 本日上午,约见李宗仁商谈时局,表示“引退”之意。在李正以为“实获我心”,态度突然和善,并表示一切以父亲之意旨为意旨,其接任时间,亦由父亲自行决定。 二十日 我政府由外交部举行记者招待会,发表声明,谓“四强已先后答复我方本月八日所发出之照会。咸称:‘甚愿中国早日恢复和平;但在目前情况下,碍难出任媒介。’我政府对于‘和谈’问题,在外交上亦表示了最高度之诚意与最大的努力。” 二十一日 今天是父亲“引退”的一天,也就是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又遭逢了一次厄运,几乎断送国脉的一天,而在我个人亦铸下永世不能磨灭的深刻记忆的一天。父亲今日凌晨即起,拟定本日工作及各种准备程序。去京前,仍不忘北方局势,曾亲笔写一长函致傅作义,请徐次辰先生携飞北平,予以劝勉,并告以“余虽下野,政治情势与中央并无甚变易,希属各将领照常工作,勿变初衷。……” 午前,父亲赴基督凯歌堂默祷告辞。 父亲于正午约宴中枢五院院长。下午二时,在黄埔路官邸又约本党中央常务委员叙谈,即席报告决心“引退”,并出示同李副总统之联名宣言,全文略谓:“中正毕生从事国民革命,服膺三民主义,自十五年由广州北伐,以至完成统一,无时不以保卫民族,实行民主为职志。 “先后二十余年,只有对日之战,坚持到底;此外对内虽有时不得已而用兵,均不惜个人牺牲,一切忍让,为国从事,斑斑世所共见。 “战事仍然未止,和平之目的不能达到。决定身先‘引退’,出冀弥战销兵,解人民倒悬于万一。” 时在座同志莫不感情激动,甚至有声泪俱下者。其中坚贞同志,对“引退”事力持异议,终为父亲婉言劝止,最后,对宣言略加修正,即宣告散会。亦有不少高级军事干部,闻讯痛哭失声。父亲个人的进退出处,光明磊落,其感人之深有如此者。 父亲于下午四时零十分乘机离开首都南京,飞往杭州,驻节笕桥空军学校;晚间同我们在楼外楼吃饭。回校后,张岳军先生由南京来电话,说李宗仁认为宣言中以中常会改正之点,未明出处,须加修正,并将父亲手拟订之“既不能贯彻戡乱政策,以奠定永久和平”数语,亦一并删去。李宗仁等并谓:如不照此改正,则将不签名联合宣言,以此相胁;李之态度,转眼判若两人,其盛气凌人,与缺乏政治风度,殊属可笑。 夜宿空军学校的天健北楼,我亦随侍左右。入睡前,父亲告诉我说:“这样重的担子放下来了,心中轻松得多了。”我恭聆之下,无限感慨! 李宗仁于今日发表文告,宣布就代总统职。同时,共党对行政院所提和平意见,由其发言人表示拒绝,并主张“先谈条件,然后停战”。 二十二日 悠然度过了那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宁静的一夜。上午十时,全家随伴父亲乘机离杭,于十时三十五分抵达栎社机场。回到家乡的奉化溪口,突然又体味到十分温暖的乡情,而且尽量享受了天伦的乐趣。这是父亲第三次引退的一段简单经过。 父亲于“引退”后,对于这回革命失败的原因,曾在“日记”中作如下的检讨:“此次失败之最大原因,乃在于新制度未能成熟与确立;而旧制度先已放弃崩溃。在此新旧交接紧要危急之一刻,而所恃以建国救民之基本条件,完全失去,是无异失去其灵魂,焉得不为之失败?” 父亲对于本党改造方案,特加研讨。自谓:“当政二十年,对其社会改造与民众福利,毫未著手,而党政军事教育人员,只重做官,而未注意三民主义之实行。今后对于一切教育,皆应以民生为基础。亡羊补牢,未始为晚。”同时,认为:“党应为政治之神经中枢与军队之灵魂,但过去对于军政干部无思想领导,驯至干部本身无思想,而在形式上,党政军三种干部互相冲突,党与军政分立,使党立于军政之外,乃至党的干部自相分化。干部无政治教育,不能使全党党员理解中央之政策,而且对于干部亦未能有集体的、配合的、系统的领导与运用。于是,领导之方向不明,而无力贯彻政策之执行;使每一个干部只感觉受其拘束,无权力;于是心存怨望,且诿卸责任。要改正上述缺点,应拟定具体纲要实施才行。” 并应“一切以组织为主,纪律为辅。故组织应在纪律之先。组织的对象:第一为人,第二为事与物(包括经费在内)。至于干部训练与重建之方针:必须陶冶旧干部,训练新干部。其基本原则:(一)以思想为结合;(二)以工作为训练,(三)以成绩为黜陟”。 这是失败基因的深刻检讨,亦是重整革命的正确方针;我们必需随时随地、至诚至谨加以领略,服膺与力行。 今日北平方面传来不利的消息:“傅作义与共军已建立休战条件,准备在城内与共军成立联合办事处,所有我方军队,除极少数维持秩序者外,皆开出郊外整编。”傅作义的变节,如此突兀,殊出意料之外。 傅逆投降后,伪装民主党派的李济深等五十五人,即发表时局声明,响应共党三十六年五月一日所提出的召开“新政协”,解决国是之主张。这种傀儡戏,谁都知道,是共党在幕后策动的! 李宗仁亦于本日电邀李济深、章伯钧、张东荪等共同策进“和平运动”。另由行政院会议决定:派邵力子、张治中、黄绍竤、彭昭贤、钟天心等为代表,并指定邵力子为首席,等候共党代表,于双方同意之地点进行“和谈”。 驻在石家庄之毛泽东对黄绍竤所提的意见答复如下:“蒋已下野,第一点无须再商;白崇禧将军如愿望和平,可与刘伯承将军直接谈判。 二十三日 上午,天气晴明,侍父游藏山公园,山水幽丽,心旷神恰。复至乐亭旧址,伫立武岭潭畔,白鹭不惊,深得忘机之乐。下午游白岩,顺道往显灵庙,则已成兵栅矣。傍晚回家,余助家人制年糕,父亲颇为欣赏,食芋头亦律津有味,每含笑视孙儿,盖父亲一生最喜过平淡的生活也。 二十四日 敌人正逐步施展各种诈术,而李宗仁却兴高采烈,于本日中央纪念周会上表示:“决促进和平实现。”又令饬孙科行政院长,办理其所谓“七大和平措施”,取消全国戒严令。此敞开“和平”之门欤?抑为共党敞开其阴谋活动和乘机渗透之门欤?但此“七大和平措施”,仍未能厌足共党的愿望,其发言人表示:“(一)与南京政府谈判,并非承认南京政府,乃因其尚控制若干军队。(二)谈判地点俟北平‘解放’后,在北平举行。(三)反对彭昭贤为南京政府代表。(四)战犯必须惩治,李宗仁亦不能免。”此时共方正在石家庄举行所谓“新政协会议”,而我军却从苏北各据点主动撤退。 父亲以北平国军形势危急万状,傅作义已被共党胁制,如非彼本人企图出卖国军,则彼亦必为其左右所出卖,故思由空军警告共军,必须遵约,任国军空运南撤,勿再阻挠。 二十五日 父亲建议派机飞平,散发传单,警告共军;并希顾墨三将军电令李文,指挥北平中央各军,积极准备战斗。 二十六日 父亲认为北平国军将领李文等,既为傅逆所卖,应思补救之策。亦明知傅已变节,但仍尽其在我,责以大义,予以最后机会,冀收万一之效。爰提出以下处理意见:“(甲)中央各军,分途突围,作九死一生之计,与其坐任共军宰割侮辱,不如死中求生,发挥革命精神。 “(乙)如甲项已不可能,则要求傅负责照原定方针,先让国军空运南撤。 “(丙)如乙项亦不可能,则必须将中央军各级官长空运南撤,而将全部士兵与武器交傅编配。” “(丁)为实行丙项之方针,其意即宁可全军交傅,而不愿由共军整编,以保留国军革命之人格,此为对傅最低限度之要求。 “(戊)如丁项亦不可能,则要求其将师长以上各高级将领空运南归。” 美国国务卿艾契逊本日发表声明,谓“美国对华政策不变”。 二十七日 共党在军事上和政治上双管齐下,向我政府步步进逼和勒索;李宗仁不但未能采取对共党决绝的态度,反而亲电毛泽东,促其迅速指定和谈代表与谈判地点。并谓:“政府业已承认,以共方所提的‘八项条件’作为和谈的基础。” 午携儿孝武,随父攀登武岭山巅。极目远眺,群山环拱,武岭俨然其中心也。父亲俯仰徘徊,不忍遽去。盖以此次下野,得返溪口故乡,重享家园天伦之乐,足为平生快事;而在战尘弥漫之中,更觉难得。 二十八日 李宗仁自代理总统职权以来,对共党已极尽献媚之能事,但其所得到的,并不是“和平”,而是共方的冷嘲热讽。共方在接到李氏昨日去电之后,本日由新华社广播一个中共发言人的长篇声明: “南京的先生们要求和平谈判,那样紧张热烈,殷勤迫切。而感到中共方面接受你们的愿望,则是那样不紧张、不殷勤、不迫切,若不停止战争行动,便是拖延时间,‘延长战祸’。我们老实告诉南京的先生们,你们是战争罪犯,你们是要受审判的人们,你们口中所谓‘和平’,‘停战’,我们是不相信的!……你们必须动手继续逮捕一批内战罪犯,首先逮捕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共声明中所提的四十三个‘战犯’。你们务必迅速逮捕,勿使逃匿;否则,以纵匪论,绝不姑宽。” 共党在此广播声明中,不但把他们自己所发动的“和平”攻势推得一干二净,反而讥讽本党及政府向他们“迫切求和”。不但不承认我们的中央政府,而称之为“南京的先生们”,并且要“迅速”“逮捕一批内战罪犯”。那些在父亲引退之初,踌躇满志的妄人,以为只要共党所称为“第一号战犯”“下野”即可换取“和平”,且可以弹冠相庆。不料毛泽东决不留情,竟直从李氏头上浇了一大盆冷水,连他自己及其亲信左右,都要“迅速逮捕,勿使逃匿”,这倒是给那些幻想“和平”,热中“和谈”的人士,上了最有教训意义的一课! 今为农历除夕,全家在报本堂(丰镐房)团聚度岁,饮屠苏酒,吃辞年饭,犹有古风。 自民国二年以来,三十六年间,父亲在家度岁,此为第一次。父亲为国事奔走,国尔忘家。 我们能于此良辰佳节,得庆团圆之乐,殊为难得! 同来溪口度岁者,有张岳军、陈立夫、郑彦三先生。 二十九日 农历元旦,黎明即起,在溪岸四望山景。念一年又过,来年如何,实难想象;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痛苦和忧愁中度此年节。目前整个社会,充满了血和泪,我纵欲新年言吉语,但事实如此,又如之何! 清晨同全家妻儿上山,向父亲拜年。上午在各祖堂祭祖,并游武岭公园。父亲上午往宁波城内金紫庙(即宋代蒋祖基“金紫园”),祭祖后,回溪口,亲赴宗饲及大、二、三、四各房祖堂祭祖。下午在慈庵读书散步,未见宾客。溪口五十里内乡人,纷纷组织灯会,锣鼓彻天,龙灯漫舞,向父亲致敬祝福。风俗纯朴而有充分的人情味者,其唯农村乎! 三十日 父亲接见黄少谷先生,决将中央党部先行迁粤,就现况加以整顿,再图根本改革。父亲认为:“本党非彻底再造,断不能从事复兴革命工作。” 下午突接报告,谓“陈仪与共方勾结,准备叛变,而且证据确凿”。此人反复无常,又企图于时局严重关头,出卖国家了! 三十一日 北平将领李文、石觉等,直至本日始得离开北平,到达青岛。傅逆总部亦迁西郊,共军已入驻北平城内,并与傅部成立十三项协定;傅本人则飞返绥远,而其复父亲之信,则尚称“为大局打算”也。前拟空运部队离平计划,至此已成泡影。 北平既失,父亲认为青岛形势,孤悬北方,补给困难,防守不易,主张依原定计划,迅速放弃。 今日下午,随父游览涵斋,复登江口塔山寺和小灵峰,僧人殷勤接待。丁兹乱世,人心溃决,而方外人犹存古道,真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薄暮下山,侍父晚膳于丰镐房。 今日与少谷先生促膝长谈,并在旧宅摄影留念。少谷先生语重心长,甚受感动。 林蔚文先生自南京来溪口。 父亲认为此次引退,心安理得,无论党国与个人,均为从新奋斗之关键,得此良果,实出于理想之上也。 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 二月一日 本党中央党部迁往广州办公。 共党对李宗仁提出的和谈意见,态度冷淡。但李宗仁仍于今日决派所谓“人民代表”颜惠庆等前往北平求和。颜惠庆虽经接受而尚未成行,共方即已表示拒绝“南京的和平代表团”前往。李宗仁虽欲求和,却不得其门而入! 天气阴霾不开,侍父亲游雪窦寺,四明胜景也。寺建于唐会昌元年,咸通八年重修,赐名“瀑布观音院”,光启中为贼裘甫所毁。常通僧来自宣城,领众开山。宋真宗咸平二年,改称“雪窦资圣寺”。仁宗尝梦至名山,诏图天下山川以进;披览及于雪窦,恍与梦合,特敕赍其寺僧。淳祐四年,理宗御书“应梦名山”四大字赐之。人杰地灵,雪窦遂见称于世。 寺宇几经丧乱,无复旧观,今所存者,亦觉简陋;而其所以为游人向往者,盖以其为盛唐古迹及天然景物之奇丽也。兹录唐名士万千《游雪窦寺》诗,可见一般。 “登寺寻盘道,人烟远更微。石窗秋见海,山雾暮侵衣。众木随僧老,高泉尽日飞。谁能厌轩冕,来此便忘机。” “绝顶空王宅,香风满薛萝。地高春色晓,天近日光多。流水随寒玉,遥岭拥翠波。前山有丹凤,云外一声过。” 午共方丈素食,复同登妙高台。飞阁凌空,一望无际;台后有屋数椽,父亲还乡时常驻宿于此;东有梅园,绿萼正盛开,父亲往年所手植也。 循崖下,直至仰止桥,观千丈岩瀑布。自雪窦山麓至颠,高可十里,四山环合,中有平田数百亩;至者忘其为山。左右各出一水,至西南山缺口处,合流而为瀑布,绝壁千仞,故名“千丈岩”。水至半壁,阻于突石,飞洒若雪花;复聚泻为瀑布,雄伟奇丽,日光辉映成五采。到此心神怡逸,几已不觉此身之处于乱世也。王安石观瀑诗云:“拔地万重清蟑立,悬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机丝挂,映日还成五色文。”情景交融,妙笔生花矣。回忆前共游此之表弟竺培风,已于前年坠机殉难,父亲深为悼念。观瀑毕,下山,乘竹筏回丰镐房,已万家灯火矣。 二日 天阴。在涵斋午餐毕,即经过水渡下直达日岭。挈儿孝文,随父亲同登岭顶,游览摄影,此为父亲生平第二次来游也。旋赴奉化县城,经孔庙,转救济院,至奉化中学。奉中即凤麓旧址,父亲当年读书之校舍也;惟经改建,已无往迹可寻矣。 三日 共党拒绝李宗仁所派出的和平代表团后,正在讨价勒索。 下午随父亲到任宋后,再到洁昌寺后之北岭坑下。过培凤表弟新坟,复入寺,谒姑母竺夫人墓。我昨日得好友俞季虞全家罹难之消息。念培风死于空中,季虞今又葬身鱼腹,亲朋零落,悲从中来。而季虞为人忠厚,奔波一生,历尽苦难,如此下场,更觉凄恻。 五日 行政院迁广州正式开始办公,李宗仁私人代表甘介侯,组织李氏之私人代表团,由颜惠庆、章土钊、江庸、凌宪扬、欧元怀、侯德榜六人为代表,准备赴平,试探和谈。惟共党广播:“不承认李所代表之南京政府”,益觉李之所为,愚而可笑。 天晴日朗。上午十时,携孝文侍父亲游育王寺。十二时,在承恩堂前午餐。下午一时起程,经小白天童街,到天童寺,已过三时,在御书亭进茶点,这是父亲壮年时候常到的地方。从前两寺大殿,全部焚毁,现均修复,比前更为高大。他如钟楼、藏经楼、东禅堂、养老堂等,亦皆焕然一新,无复旧物矣。归途中,特至八指头陀之冷香塔苑游览,回程时已四时半。天童民众闻我父亲莅临,夹道欢呼,放爆竹,捧香炉,万人空巷,争瞻丰采;乡人如此热情,何日能忘?傍晚六时半始由育王寺回寓。 晚间,父亲对军队改革提示中心意见:“关于军队制度之加强办法,着重于(一)政治组织、(二)民众组训、(三)统一机构。”同时,研究党务制度及干部人选之甄拔。 六日 行政院长孙科本日在广州招待中外记者,强调贯彻和平主张,政府迁地办公,决非放弃和平。 天晴。携文儿等随父亲游石仓。上午十时半由慈庵出发,经玄方殿、大松头,直上龙亭,略作小憩了再登数百级,即到石仓。下有两小潭,相距数尺,其中水清浅涟漪而饮之甘美者,即龙潭也。岩石周方约二丈,高亦如之,适在中峰之下,离中峰不及数十丈。父亲于民国十年曾由葛竹北溪访“石窗”,其他在北溪之上,为四明山中心,号华盖山,与此“石仓”不同,不知者尝以二地音近遂讹而为一耳。仓前游观后,经桃树坪之隐岩下山,转大松头,在徐姓宅吃烤蕃薯,深觉家乡风味,舌本留甘也。 七日 上午十时许,携文、章两儿,随父亲往游法华庵竹山,即在旧厂基午餐。复往东首原属山视察。旋自上西冈头下山,经新建,登溪南山而返。 下午,李弥将军来寓,父亲约彼餐叙。李报告陈官庄突围经过及其归途情形,不胜烯嘘。父亲勉其不必灰心,务必从头做起。 八日 李宗仁私人代表颜惠庆、章士钊、江庸等,原定今日飞往北平,临行突又为共军所阻。 九日 共党一面公开拒绝李宗仁的要求,一面又在东南各省继续不断的强奸民意,制造和平空气。本日所谓湘、桂、赣、皖、豫、闽、鄂、汉等八省市“人民和平促进联合会”,在汉口开始为期三日的会议。只放“和平”空气,却不让对方商谈和平。这真是共党打垮本党和政府的锦壤妙计。 李宗仁一筹莫展,和战失据之余,自称“共党压迫我完全脱离美国,为唯一条件”。李氏此言亦可信,盖共党受命俄帝,非迫美国撤销其在华关系不止也。惟李之所以挺身而出,主张“和谈”者,无非欲以“和平”为饵,争取美国对彼个人的支持,以巩固其政治的地位;而不料共党所为,竟出其意想之外。他如果脱离了美国支持,则他葫芦中的“和平”草药,更卖不出什么代价了。事与愿违,良苦良苦! 十日 中央银行金银之转运于安全地带,是一个重要的工作。但以少数金融财政主管当局,最初对此不甚了解,故经过种种之接洽、说明与布置,直至今日,始能将大部份金银运存台湾和厦门,上海只留二十万两黄金。此种同胞血汗之结晶,如不能负责保存,妥善使用,而供诸无谓浪费,乃至资共,那是一种很大的罪恶。 十二日 上午,奉父命电告顾总长墨三,建议其通知刘安祺将军,“在未奉命令之前,暂勿撤离青岛”。 先是,不久以前,美国陆军部长罗耀达、魏德迈等经东京,往青岛参加军事会议,研究西太平洋防务,改变其驻青岛美国海军撤退之计划,要求我国军固守青岛。但我方早已决定撤退青岛,增防长江。 戴季陶先生于上午十时逝世,父亲闻耗悲痛,故人零落,中夜烯嘘。 十三日 上海和平代表团颜惠庆、邵力子、章土钊等一行飞赴北平,准备与共方谈判。这真是与虎谋皮的勾当。 镇日冷风侵骨,下午携儿辈,侍父亲往桃坑山、横路埂祭扫祖坟,后回慈庵。夜间月光皎洁,父亲独步龟山,听泉赏月,一尘不染,玄览澄怀,优游自得。倘使国家升平,父亲早应享此高蹈之清福;而乃于共军袅张之时,始暂卸政务仔肩,偶然乐此逸境,岂天意亦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乎! 十七日 阎百川先生到溪口来,我奉命接他上妙高台过夜。他同父亲谈他对今后党、政、军等改造的意见,认为当前迫切的需要是:“应整饬纪纲,实行检查。惟效用人,惟效用人,以提高行政效率。”父亲亦有同感。 阎先生又向父亲表示:中央政治委员会代委员长,应在国府与政院之外另选一人担任,使能调剂府院,不生冲突。父亲当时的主张:“立法院地点仍设广州,行政院重要部会主管应驻南京,但其机构仍在广州。李宗仁既有意调换孙院长哲生,与其另找人选,协调府院,到不如釜底抽薪,由李宗仁自行决定其行政院院长的人选,使彼能完全肩负责任。”此时李宗仁对于行政院院长的新人选,已属意于何敬之先生。 张道藩、谷正纲两先生来溪口。 十九日 上午,父亲约见刘为章,谈半小时,直告其:“李宗仁以毛之八条件为和谈基础,直等于‘投降’。何能言整顿纪律,振作人心?”并嘱转告白崇禧:“现在系李当政,彼为李之切近左右,更应拥护中央,遵守法令,作为倡导,以巩固中央组织,建立总统威信为要;否则上行下效,何以为人长上!”虽刘之言动鬼祟,父亲仍以左右部属待之,深信不疑,故直言而无所隐讳也。 侍卫人员多因其父母之事与妻室之累,生活感受压迫,乃于今日向银行借款,希望给他们解决部份生活问题。俱以利息太高,洽借末成。 二十日 李宗仁突于本日飞往广州。中午,刘安棋将军来溪口,向父亲报告青岛近状,谓“美国海军人员对青岛问题,态度已变,表示不愿放弃,但我本身实无把握固守”。父亲个人仍主张照原定计划迅速放弃,以免徒劳无功。 下午,侍父游千文岩及雪窦寺,沿途谈及今后对干部的教育计划、思想训练和制度政策等等。 二十一日 李宗仁本日复飞桂林。陈仪移交浙江省政府主席,彼因通共有据,到沪后即被看管。 天朗气清,正午,携孝文、孝武、孝章及侄女等,随父亲到妙高台午餐。旋经仰止桥,至岩下村。父亲亲自指导我们拍摄电影,千丈岩、妙高台、狮子山附近风景,尽入镜头,精神愉快。复由岩下村至溪坑,寻访此地龙潭,经时不得,但仍鼓起勇气,迈步前行。既而岗峦崎岖,了无蹊径,颇有“行路难”之苦。最后,卒在陡壁沙岩下觅得此潭,形状与第二隐潭相似,瀑布丈余,高悬岩壁。父谓:“此可称为第四隐潭。”徘徊良久,始再往第三隐潭。山翠潭光,互相辉映,其乐何极!回至岩下,适附近有单姓乡人举行婚礼,父亲带我们顺便参加,单氏举族热烈欢迎。乃送彼山羊一只、老酒一担、花烛一对,并略用茶点而回。 二十二日 颜惠庆等飞石家庄晤毛泽东、周恩来二人,对"和平”及通航问题,广泛交换意见。 父亲昨日问起杨凤藻侍卫官,何以久不值勤,经报告,因患胃病吐血。父说:“要他静养。"今晨又说:“应送牛奶给他,对病人须格外照顾。”汪副官头部撞伤流血,父亲亦嘱熊医官予以医治,并要汪副官下山好好休养。我听了这两件事,极为感动。 今日天气阴雨。上午十时,由妙高台出发,经亭下、大小晦岭、马家滩、班竹园、柱岭下、金竹,到葛竹扫墓。父亲沿途为我等讲解古迹名胜。相传黄巢曾引乱兵过此,先至一峰,天色将瞑,谓之"小晦”;又至一峰,天已深黑,谓之“大晦”;遂安营岭上,谓之“住岭”。而道书则谓:"宋应则入此山,观其景色明丽,再来瞑晦莫辨,因以名之。” 二十三日 行政院政务会议通过财政经济改革草案。 晨起,阴霾四布。早餐后,即携儿女随父展谒外太祖母及贤甲舅公墓。礼毕,巡视贤裕舅公所筑建之“正桥”,桥已建筑十有五年,而桥之两端道路尚未开通,桥亦大部圯毁,深叹建设与创业之不易也。过溪,复视察庙基。庙南向,后多山石,无法开拓。九时半,由庙归途经班竹园、金井亭时,有王姓者为导游茶溪龙潭。步行约五里至龙潭,亦名金井洞,峭壁飞泉,风景幽美,不亚于雪窦之隐潭。父首登潭岭,土名为“头潭”,距正潭约三丈许,削壁危岩,望之凛然生畏。午前,由金井洞回金井亨,即在亭前大树下打尖,乡人以烤蕃薯煨芋设席,真“莱根香”也。十二时,到马家滩,乘竹筏,经白壁、环潭、马村,至亭下庙前登陆。此水道约有二十里,即“晦溪”。双峰夹溪矗立,山青水秀,草木葱茏,父谓:“如能置一小屋在此久居,亦人生之大乐也。"父亲以环潭与白壁间,可筑水闸发电,故携我等前往视察,初不料其景色如此幽美。沿途民众夹道欢呼,情绪热烈,至为感激,但未知何日得致斯民于衽席耳。父亲曾拟在武岭学校内置每村免费生若干名,以增进穷乡僻壤之文化。 自亭下乘车返抵溪口,已日落西山矣。 二十五日 邵力子、颜惠庆等本日已由石家庄见过毛泽东回平,同机者有傅作义。傅之藉词环境困难而投共,诫可耻也。 李宗仁亦于本日回抵南京,立即准备调换行政院长,强何敬之先生继任。但居觉生先生此时却以党国元老的资格提出反对。彼提案称:“行政院长人选,应由中常会推荐。如李代总统不依照此程序,擅自向立洽院提名,在粤同仁自有异议,且启分裂之端”云云。因此内阁改组问题又生了波折。 二十七日 邵力子等于本日飞返南京。宣称“和谈会议可望下月在北平举行。” 今日天气阴晴不定。晨携儿辈侍父自武岭学校出游。经石鳝岙、状元岙,至鹁鸪岭脚。 其地有小溪,坑右有小岩如厅,可容二三人。时逢微雨,我们即在此岩中吃炒年糕打尖,并摄影纪念。旋登鹁鸪岭,有石状如鹁鸪,故名。离岭百步,又有一石厅,约可容十人,举家在此休憩谈笑。岭巅原有一亭,现已圯毁。此地北望张家岙、李家岙,南望武岭;盖鄞奉交界地也。下岭北行,经张家、麻厂、鲁王张武子庙、偃镇亭而至金陵,遂折而南行。一路山明水秀,土沃民阜,甚为欣羡。途过上下青修岭,下青修者,我先世士修公由此以迁武岭之故处也。现只有两三椽茅屋,一庵已倾圯,信非发祥之地,土修公之不愿久居于此明矣。再从下青修上坡,登对岭岙,山路崎岖,直至岙脚。五时后,回慈庵,计程行五十里。 二十八日 立法院第一届第三期第一次会议,本日在南京举行。 晨起,侍父徒步出游,经上白岩、竹林庵,至名山坑龙潭。潭距龙树庵数百步,崎岖难行。两潭相连,水清见底,惟其瀑布不大,潭形亦不如隐潭与茶溪之奇伟耳,半小时后,上名山坑巅,路陡不易行。约十里许,至龙树庵,庵址狭小,但幽静可居,且瀑布亦甚壮观,可修之区也。复处前进,经名山缺口至中峰村。时已午后一时,即在中峰打尖。父亲与村中老幼攀老人竞言溪口玉泰故事,津津有味,洵足乐出。后由中峰至向阳岗,在旧厂基午餐。 经柴狗岩下,循东岙,回至妙高台。 傍晚约行圆兄散步于飞雪亭,闲谈抗战期间贸川之往事,感慨殊深。 坚百忍以图成 三月一日 天气寒冷。上午九时,经入山亨,上妙高台,沿途与沙堤老百姓谈话,深知了一些民间隐情。下午,随父游览西坑庙之瀑布,自寺右循溪前行至瀑布处约三里许,幽逸无比.四时后到仰止桥观瀑,今日水大,更为壮丽也。 二日 天晴,上午十时半,携儿辈随父重游徐凫宕。先到三十六弯,视察苗圃,再经南坑横田塍,直下瀑布岩脚,止于董村农场,并在瀑布下侧桥上野餐。瀑布如银河泻地,飞雪织丝,其雄伟奇丽,盖千岩瀑布所不及,惟远逊于千丈岩之高度耳(此岩之高度约在六十余公尺,公千丈岩三分之一)宋王时会诗云:“绝险搀空云与平,横飞寒瀑万年声。杖藜平过人间险,独向千山顶上行。”此诗可为父亲此时此地游观之写照。 三日 上午十时到栎社机场接张治中,彼携李宗仁来函,商谈父亲对“和平的条件和限度”之意见,并谓:“中共虽已微开和平之门,但前途困难重重。” 本日李宗仁并指定吴铁城先生、邵力子等十人,研讨与共党和谈方案。 吴礼卿先生来溪口。 四日 父亲在妙高台与礼卿先生长谈,认为:“经济是政治之中下心,而共军区社会经济极端破坏,共党必将自食其果。” 下午,陪同客人至仰止桥观瀑,复经隐雪桥到第三隐潭游二览。 本日吴铁城先生派李惟果来溪,转告其望父出洋之意。 五日 父亲与礼卿先生继续检讨外交之经过,礼卿先生认为我国之失败,俄共之胜利,即为美国之根本失败,而今日美国犹未觉悟也。下午,父亲研究共党扩大新政协,组织联合政府之阴谋。 七日 上午,父亲与礼卿先生往游徐岛岩。此间山水美丽清奇,世罕其匹。闻康有为在其七十国游记中,认世界上山川之美,黄山第一,美国黄石公园第二,可惜康未游雪窦与徐岛也。 父亲曾说:“凡事不可臆断,世界事物之繁盛,实不能以一得而自足。”信哉此言! 父亲由徐凫岩南下,经姚家董村时,村民皆鸣爆欢迎,比真民意也。 九日 父亲派我赴沪访胡适先生,并劝吴国桢不辞市长职。下午,父与礼卿先生等往游岳林寺及下塔院。 袁守谦主任带白崇禧求见父亲之函件来溪口。 十日 上午,父亲送礼卿先生赴杭州后回武岭,巡视武山庙与学校。晚课后与袁主任守谦聚餐叙谈。父亲对党务改革方案之进行,分,“(一)整理(二)改造(三)新生三个阶段。” 止盖谓整理现状,改造过渡,筹备新生也。今日复手定改造过渡的办法:“决决先组织一个非常委员会,人数以二十至三十人为限” 十一日 孙内阁已于八日宣布总辞职,何敬之先生本日受命组阁。何先生就职后,第一重要措施,即派驻俄大使傅秉常先生为外交部长。 河内阁当时面临重大的困难:(一)对共党的“和谈”问题,无法得到结果,(二)行政院各部人选问题,与李宗仁之间亦有距离;(三)运至台、厦的存金,李宗仁必欲全部动用。尤其是对共党的“和”、“战”问题,关系国际民命,何先生恐亦无法自主。而李宗仁之邀何先生组阁,亦无非采“过渡”办法,因彼尚未能提出适当人选也。 上午七时,乘江静轮由上海回到溪口。昨夜月色中,望见红亚轮残骸露出海面,顿增无限感想。 十二日 本日阴晴。早餐后,随父乘车到宁波,参观天一阁图书。阁为鄞人范钦所建。钦字尧卿,明嘉靖进土,官兵部右侍郎。喜购书,罗致海内外善本、孤本,分列四部,建天一阁以庋藏之。其收藏之书,多从城西丰氏万卷楼购得。部分与进宗羲互钞;内以钞本为多。洪杨乱后,书多散失。民元以来,又两度失窈,善本已损失过半。现存全部藏书,不及万册。阁后有碑林,阁虽不甚宏敞,惟幽静雅逸,诚为读书佳地。父心仪该阁久矣,终未获一至;令得偿宿愿,亦一乐事也。 参观天一阁后,甚感世变沧桑,而念及古人“创业艰淮,守成不易”之语,尤凛然者久之! 李宗仁指使南京《救国日报》以“蒋不出国则救国无望”等标题,对父亲连日攻击,同时特告美国合众社记者,谓礼卿先生之来溪口,系劝父出国,且暗示礼卿先生为劝父下野最有力之人,以歪曲父亲之引退为被动而非主动,其用心之险可知矣。 十三日 长江共军正发动其强大的攻势,悉之,忧心仲忡!今日天气阴晴不定,随父亲游青莲寺,车过方门,越鸣岩、黄家岭、孙莲本与雪窦齐名,不料其隘陋如此,虚有此行矣。 俞鸿钧先生来溪口。 十五日 晚八时,随父出丰镐房镐口,沿溪漫步。清风明月,山光潭影,幽丽绝伦。循溪东行,登乐亭旧址,远眺山色,静听溪声,恍入仙境。复在涵斋右前方平台上游憩片刻,回寓。 十六日 第五军军长熊三昨来溪口,今日与其详谈渠细述邱清泉司令官自杀成仁经过时,曾痛哭流涕。如此可歌唱可泣的壮烈事迹,闻之不胜痛悼,但亦为我战史上增加光荣之一页也。 上午赴机场迎接孙院长哲生。 十九日 汤恩伯总司令来溪口。 上午,父亲约见万耀煌先生,商讨中央训练机构的地点和办法。 亲认为:“党的中心组织应分总务、财务、监察、人事、情报、行动、宣传、通信、设计三究、训练各组。”并准备召开党的中央全会。我的《组织意见书》亦于下午奉父亲批示应该注意下列各点:“(一)应谦严而不狭小,应切实而不求速效。(二)组织应以干部自动发起,不能由领袖命令行事。(三)青年运动之起点,在组训流亡学生。”我即又草拟《重整革命之初步组织的意见书》,呈送父亲参考。父亲认为可以采用,但以各部主管人选不易物色为虑。 二+一日 阴雨。晚间父亲谈修家谱及整理天一阁图书事,并称:“吾乡以‘禽孝’名者,以昔有饲燕之女,死后,燕乃死殉其家,因以命名。”小鸟犹能报德,何以人而不如鸟乎? 二+二日 父亲与族人商谈编订直系宗谱计划,并揭示宗支系云:”江南本姓同出函亭亨,武岭宗派上接龟山。“ 李宗仁发动部份立法委员,要求政府将所存台、厦现金运回,期作半年之用,用完了事。此种卑劣阴谋,不措断送国脉民命,且以之资共以为快也,可痛! 二十四日 何敬之先生就行政院院长职,举行百次政务全议,派定政府扣谈代表,并望共方迅采汁动。 下午奉命飞往上海。 李宗仁竞明告美国驻华大使,谓彼欲往莫斯科一行,请求其谅解。现母亲正在美国,为挽救国家危亡而从事国民外交,今日派人由美国带来消息,谓“美国对华政策有转变之趋向”。 陈辞修先生自台湾不溪口。 二十五日 共军今炮轰安庆,而李宗仁却派邵力子、张治中、黄绍婉、章士钊、李蒸等绰为和谈代表,正式成立代表团;并指定邵力子为首席代表。 关于政府派出代表团进行“和谈”问题,父亲在日记中说:“可决定其为十足的投降之代表。但共党是否接受其投降,是一问题耳。李宗仁和谈谈方案,其中心条件,无异于协同共军消灭国军之基础耳。” 二十六日 共方本日厂播称:“关于和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举行和平谈判事宜,中共中央决定:(一)谈判定四月一日开始:(二〕谈判地点在北平,(三)中共中央派周恩来、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等为代表,以周恩来为首席代表,与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方面所派代表团,按照一月十四日毛泽东对时局的声明,以及所提八项条件作为双方谈判的基础;(四)上述各项,将经由新华社广播电台即日通知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按上述时间、地点,派遣代表团携带以毛泽东八项条件为基础的必要材料,以便举行谈判。” 共党要我政府“和谈”,还要污辱我政府,加以‘反动’二字的标记,并指定我政府代表团按共方所指定的日期,向共方所指定的地点报到。如此和谈,再可耻没有了。 今日汪副官拿了两件父亲所穿的旧衬衫和几双袜子,到家里来织补,见后,感慨不己。 二十八日 桂军自动撤出安庆,集中九江,窥伺南昌;安庆国军独力撑待,甚为危急。 父亲约见俞大维先生,商谈组织与技术问题。 二十九日 张治中以其即将赴平,特于昨日电呈父亲,要前来溪口,当面报告政府所定的和谈腹案。父亲说“他来不来无所谓”。今天他竟然来到溪口了。父亲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只邀他游览溪口附近的风景。我对张的理解也很深,他是一个没有立场的投机人物,一切已经成了定型,所以也不愿同他多谈。 张治中的准备投降,我们是老早预料到的。他前在南京曾托人向父亲转陈建议:希望父亲早日“出洋”。他的理由是。(一)可避免攻讦目标。(二)卸去和战失败的责任。 (三)使一般将领减少依赖心。(四)可以增长见闻。张之此种建议,好像是为共党借箸代筹,不但是毛浑东所乐意的,同时也是李宗仁及其左右所乐意的。像这样的人,到北平后,如不投降,那才是奇迹呢! 三十日 张治中到溪口来,得不到好的结果和反应,今天就悄悄地走了。 李宗仁更与共党疏通,增派刘斐参加和谈。刘曾担任三个年头的剿共作战参谋,而李必欲其充当代表,简直不惜以我方的全部军事秘密计划与内容,贡献共党,以表示其投诚之真意。这种举揩,是再荒谬不过的! 父亲本日检讨外交失败之原因说:“北大西洋同盟公约公布,东西集团壁垒分明。中国共党且明白宣布,追随俄国,反对西方美国集团;而美国对华政策,仍坚持过去作风,坐视共党长大扩张,对其盟邦共同患难之政府,不愿予以援手,实不智之极。” 午后,与宏涛兄自慈庵步行至素庐,沿途闲谈家常,得以稍解心中苦闷之情。 前进 莫退 莫退 前进 四月一日 和谈代表张治中、邵力子、黄绍、章土钊、李蒸、刘斐等由京飞平。 父亲为使个人精力、智慧能以高度发挥起见,拟组织一个“设计机构”,以备对国家重要问题和政策之咨询,同时并准备发动“民主救国”和“自由中国”两个运动,拟定领导与宣传计划。 二日 和谈代表团抵平后,尚未开始正式谈判,即已受共党之愚弄与侮辱。彼等向周恩来建议:“和谈之前,双方军队固守原防。”共方不允,反要我“江南宪警必须全部撤退,而政府则可暂维现状;并着李、白、何、顾、于、居等皆去北平”。 午餐后,奉父命对中央党部转达补充指示:“(一)和谈必须先订停战协定,(二)共军何日渡江,则和谈何日停止;其破坏责任应由共方负之。” 三日 新华报本日发表社论称:毛泽东所提八项条件中,战犯一条,决不容许任何修正。这对那些幻想利用“和淡”以混水摸鱼,攫取政权的先生们,给了一个迎头痛击。 四日 共党明白宣布:一旦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决随同俄国对北大西洋公约国家作战。未知美国对此作何感想?果能坐视共党如此侮辱,而毫不动心乎?马歇尔固执成见,纵虎反噬,事有必至!但共党“一面倒”之附庸主义真面目,亦因此宣告而暴露无遗矣。 上午,侍父游览溪南积善庵,此为父亲十岁时侍先祖母礼佛念经之地也。回溪口后,又侍游慈园一周。父子同游,甚觉难得。 五日 和谈开始。共方经由所谓“第三方面”代表,对李宗仁发出最后通碟,要求其在十二日限期内投降。提出所谓联合委员会的组织,毛任“主席”,而李副之;李须前往北平,共同管理国共军队之移交。 张岳军先生再来溪口。 七日 “和谈”进行,已起波折。李宗仁向共党提议“隔长江而分治”。共方则坚持“无论和、战,均须过江”。 本党在广州召开中央常务委员会议,行政院院长何敬之先生报告和谈经过。会中对父亲和谈方针之意见,一致通过;并决定和谈原则五项:(一)为表示谋和诚意,取信国人,在和谈开始时,双方下令停战,部队各守原防。共军在和谈期间,如实行渡江,即表示无谋和诚意,政府应即召回代已表,并宣告和谈破裂之责任属于共党。(二)为保持国家独立自主之精神,出践履联合国宪章所赋予之责任,对于向往出国际合作,维护世界和平为目的之外交政策,应予维持。(三)为切实维护人民之自由生活方式,应停止所有施用暴力之政策,对于人民之处由权及其生命财产,应依法以保障。(四)双方军队应在平等条约之下,各就防区,自行整编,其整编方案,必须有互相等重、同时实行之保证。(五)政府之组织形式及其构成份子,以确能保证上列第二、三、四各项原则之实施为条件。 共党新华报,又以“要求南京政府投降”为题,发表其狂妄之社论。同时毛泽东亦复李宗仁电称:“根据八项原则,以求具体实现。”共党得寸迸尺,节节逼人,无非要求政府作“城下之盟“,无条件投降而已。 父亲同岳军先生商谈,准备对李宗仁坦直示以利害,只要“彼能站稳本党立场,认清国家民族利益,共同对共,则无论和、战,必全力予以支持。” 八日 毛泽东本日对张治中等和谈代表,发表谈话,要点有五:(一)战犯在条约中,不举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责任的字样;(二)签约时须李宗仁、何应钦、于右任、居正、童冠贤、吴忠信等皆到北平参加;(三)改编军队,可缓谈; (四)共军必须过江,其时期在签字后实行,或经过若干时日后再渡江;(五)联合政府之成立,必须有相当时间,甚至须经四五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南京政府仍可维持现状,行使职权,免致社会秩序紊乱。 共党在表面上故意讨价还价,实际上是想把国民政府的五院院长骗到北平,任其要挟摆布,组织“联合政府”,可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政府毁灭! 父亲与岳军先生同游金峨寺。下午一时前出发,先至宁波新河头,乘民船,经宝林寺游览,到横溪登岸,抵寺已六时余矣。峨山形势优胜,状如鹅之上腾,维妙维肖,实所罕见。 寺内幽静,游览一周。进晚餐,旋即就寝。 九日 父亲六时起床,出寺巡游。由左侧大厨房至坑谷,临泉摄影。再至正后方之罗院基址,远眺朝山,停匀可爱。更南行,登白虎山,鹅山中脉也。下山游引仙桥,回寺早餐。八时半,由寺出发,途经田弄、楼隘,谒蒋氏祖祠,经金紫庙,瞻仰金紫神像,至吴家埠午餐。 下午三时到达鲒埼,循埼麓,游览沿海风景,转至费宅之东,眺望象山港、狮子口,参观蚶塘与鲒蚌,至下陈乘车,五时返抵慈庵。 郑介民次长来溪口。 十日 周至柔总司令、胡宗南长官今日来溪口。 李宗仁近被毛泽东玩于股掌之上,手足无措,情状尴尬。不得不电陈父亲谓:“共军节节进逼,陈兵江北,及其所提条件之苛刻,似非使我方作城下之盟不止。……万一和谈破裂,则实难肩此重任,故决心‘引退’以谢国人”云云。 共党态度忽又转为怀柔,并施拉拢、拆散、延宕的手段。父亲认为此比军事进攻更觉可怕。为了挽救当前的危机,并能进一步加强内部团结,一致反共起见,乃嘱电约何敬之、阎百川诸先生暨李宗仁、白崇禧等在杭州会商对策。 十三日 昨日居觉生、陈启天两先生来溪口。 和谈第一次正式会议在北平举行。共方阐述其立场与协定草案的理由。张治中由北平电李宗仁与何敬之先生,谓周恩来于今日面交“国内和平协定”一件,内分八条,二十四款。 张又上父亲一电,谓“到北平后,共党言论态度,意在逼降”,并劝父亲“毅然放下一切”。张治中这个电报,完全是替共党说话的。 晨间天气晴朗。父亲八时许由妙高台出游。经徐岛岩、蜘蛛岭岭岩,直至北溪,约二小时;由北溪经大俞而至石窗,亦约二小时。沿途景物美丽,山峦险峻,西对华盖山仅隔一溪水而已。父于民国十年冬曾游“石窗”,但为一北溪卢姓导游者所误,非今日所游之石窗也。先在石窗之左窗闲坐,移时,去右窗。因左窗与其余三窗不通,故由中大窗入,经隘口,伏身而进,至右窗,实一普通隘狭之石洞也。盘桓约四十五分钟而返。岭上有大岩,高约十余丈,其上有水滴至洞前。窗洞皆面向西北华盖山,岭上草水葱宠,不觉其为岩石。下午二时半回大俞,在其对岸岙背大路旁之竹林席地午餐。餐毕,经百步阶至仗锡之西,即所谓六龙泉、三峡与漏溪洞之前,略憩摄影。路旁有大岩石矗立,恐即“再来石”也。侍从人员欲在石上镌字,以作游观纪念,因时间不早,未果。复进至仗锡,寺如旧日,惟破损不堪;僧众亦仅存一半。询其“过云石在何处”,则茫然结舌,不知所答。问之附近李姓者,亦不知有“过云石”,只知有“再来石”云。四时半由仗锡归,途经屏风岩,镌“四明山心”四大字,颇为壮观。更经踌蹰岭,回妙高台,天已黑矣。 十五日 和谈第二次正式会议仍在北平举行。共党以最后修正草案八条二十四款,要求我方签字,并以二十日为最后限期,盛气凌人。 今日天气晴朗,是我的四十岁的生辰。天色微茫中起床,至祖堂拜祖。六时上慈庵,八时侍父作祷告,并向父礼拜报恩。父为我题“寓理帅气”四字匾额,附跋,文日:“每日晚课,默诵孟子‘养气’章。十五年来,未尝或间,自觉于此略有领悟,又常玩索存心养性之“性’字,自得四句曰:“无声无臭,惟虚惟微,至善至中,寓理帅气。”为之自箴;而以寓理之‘寓’字,体认深切,引为自决,但未敢示人。今以经儿四十生辰,特赘此‘寓理帅气’以代私祝,并期其能切己体察,卓然自强,而不负所望耳。” 又题一“主敬立极,法天自然”八字。凡此所言,希望于我愈深,亦鞭策于我愈力,此后修养治事,定以此为准绳。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我已至不惑之年,一事无成,且常感情用事,不能“持志养气”,细想起来,真是惭愧万分! 许多旧朋友和老同学,从沪杭各地远道赶来欢聚,乡居得此,亦一乐也。 父亲于晚间到天童寺游览,天已昏黑,适有八校学生旅行团亦在寺寄宿,一时僧侣、青年皆在山门热烈欢迎,热情可感。 十六日 父亲六时起床,游寺内一匝。早餐后,登小盘山,谒摩诃祖师塔墓。墓地所谓“金钩钓鱼口者,盖其照山第三层形状似鱼也。十一时,由盘山出发,经天童、小白等处而达育王,沿途民众皆放爆竹欢迎,父亲至感不安。在育王进午餐,游览寺内,参观藏经阁三藏图书。 后由承恩堂登车言旋,途经宁波南门外,觅得柳亭庵“目讲僧”之墓地及其塑像,甚为欣喜,盖父亲幼年曾听乡人传说“目讲”勘舆之精,神效无比,故以一观为快也。晚六时回慈庵。 黄绍竤自北平飞返南京,携共方所提的二十四项要求向中央请示。这些都是共方对我政府的作弄与缓兵之计。 十七日 共军坚持渡江要求。李宗仁本日向共方要求展缓签订协定日期。父亲阅毕蓼绍竤携回之二十四项要求后,曾在日记中写道:“共党对政府代表所提修正条件二十四条款,真是无条件的投降处分之条件。 “共前文序述战争责任问题数条,更不堪言状矣。黄绍竤、邵力子等居然接受转达,是诚无耻之极者之所为,可痛!余主绵一方面速提对案交共党,一方面拒绝其条件。同时全文宣布,以明是非与战争责任之所在。” 十八日 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在广州发表声明,重申“和平淡判,应以五项原则为依据”。父亲今日曾拟如下之对案:“共党条件之对策及方式:(甲)提出具体相对条件复之。(乙)不提出对案,仅以不能接受其所提条件而愿先订停战协定,以表示和谈之诚意。如其在此和谈期间,进攻渡江,则其战争之责任,应由共党负之。(丙)用党部名义驳斥其条件之前文,与消灭行宪政府而实行其共产专制政府,比之捷克与波兰政府犹不如也之意,以昭告中外,……。” 二十日 共军五十万人全面向江南进攻,欲以武力压迫我政府签订投降式之协定。共党利用“和谈”掩护,在江北整补大军,达四个月之久,今倾巢来犯,足证其毫无“和谈”诚意。何院长本日对共党所提八条二十四款,断然予以拒绝。父亲为使李宗仁安心主政,尽其职守,不致动摇与逃避起见,决定约其定期面晤,切实商定办法。而其原则有二:(一)彻底坚持剿共政策,不能再有和谈。(二)应使政府不能再与共党中途谋和,否则等于自杀。 下午五时后,张岳军、吴礼卿两先生由南京来见父亲,报告京中研讨共党所提条款之会议经过及其结果,并言李宗仁仍暗示要父亲“出国”,且以不能负责,即日回桂为要胁。父亲不为所动。 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为中共所提“国内和平协危定”发表声明。李宗仁与何院长敬之亦电张治中等,对共党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有所指示。 晚间,陈毅部大举渡江,江阴要塞守备部队戴逆戎光判变。 二十一日 黄绍竤飞往香港。朱德发布命令,全面进攻。昨晚陈毅部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各军,已于获港旧县附近地区渡江。我八十八军于今日向繁昌撤退,陈部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各军,亦于江阴以西,申港一带,强行渡江。和谈因此破裂,责任应由共方完全负之。 二十二日 “和谈“既已破裂,父亲仍持原有主张,为使筷李宗仁能全权负责主政,不致动摇规避起见,乃于本日邀约李宗仁与何敬之、张岳军、吴忠信、王世杰诸先生在杭州举行会谈。 李宗仁首先即席说明:“和平方针既告失败,请求蒋总裁复职。”父亲为求内部团结,共同反共,奋斗到底起见,恳切说明今日只讨论时局之政策,而不涉及人事之变动。 会谈决定于本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之下设“非常委员会”,俾本党经由此一决策机构协助李宗仁;凡政府重大政策,先在党中获致协议,再由政府依法定程序实施。另对当前时局及政府今后政策,郑重商讨,一致决议四事如下:(一)关于共党问题,政府今后惟有坚决作战,为人民自由与国家独立奋斗到底。 (二)在政治方面,联合全国民主自由人士,共同奋斗。 (三)在军事方面,何敬之将军兼任国防部长,统一陆海空军之指挥。 (四)采取紧急有效步骤,以加强本党之团结及党与政府之联系。 李于会后即回南京,白遄返汉口。何于夜间在南京发表公告,申明团结反共,奋斗到底之方针。并由行政院新闻处发表公报称:“政府为谋取全面和平,使人民获得休养生息之机会,派遣代表前往北平与共党商谈停止战争,恢复和平之办法,经两周有余之折冲,迄未能达到协议。最后共党竟提出所谓‘国内和平协定,并限期答复,全文八条二十四款,完全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受降之处置。其目的在施用武力以消灭国家军队,造成恐谎以摧毁人民自由与社会安全。一面更发动全面攻击,强行渡江。至此,共党毫无谋和之诚意而甘心破坏和平,扩大战乱,与国家人民为敌,己大白于天下。 二十三日 李宗仁飞往桂林。国军撤离南京。和谈代表邵力子、张治中等投共。时局益趋严重,留穗本党中央委员及立、监委员百余人集会,要求父亲莅临指导,惮克应付非常。 父亲于今日上午自杭州飞返溪口。 二十四日 南京业经弃守,太原亦于本日沦陷,梁敦厚等五百余同志壮烈殉职。内外形势已临绝望边缘,前途充满暗影,精神之抑郁与内心之沉痛,不可言状,正“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情景也。窃念家园虽好,未可久居。乃决计将妻儿送往台湾暂住,以免后顾之忧,得以后瘁国事。上午在慈庵与功权处理有关离开溪口之事务,下午妻儿飞台。遍地烽烟,未往送行,此心亦有所不忍也。 中午,奉父亲嘱咐说:“把船只准备好,明天我们要走了。”我当即请示此行的目的地点,父亲没有回答。当时只好准备一艘军砚,听候命令。舰名长康,舰长黎玉玺中校晚间问我:“你知道不知道,领袖明天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以这次取道水路看来,目的不外两个地方:一是基隆,一是厦门。”黎砚长甚以为然。 梁致厚同志服毒自焚,使我兴无限之感想。我与他虽相识不久,但数度长谈,意见甚为投契,且深觉其为人豪爽正直。今如此壮烈殉国,是最光荣的归宿,真不愧为一条好汉! 二十五日 昨日妻儿走了,傍晚到丰镐房家中探望,冷落非常,触景伤怀。 上午,随父亲辞别先祖母墓,再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本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天气阴沉,益增伤痛。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卢墓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千万一,谁为为之,孰令致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故土! 下午三时拜别祖堂,离开故里,乘车至方门附近海边,再步行至象山口岸登舰,何时重返家园,殊难逆料矣。 登舰后,父亲才说出要去的地方:“到上海去!” 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盖共军已经渡过长江,上海情势非常危急,此时到上海去,简直是重大冒险。但是父亲对于这些毫不介意,因为放不下自己沉重的革命责任,就顾不得自身的安全,而走要在最危险的时机,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了!父亲一生冒险犯难,又岂独此而已哉! 二十六日 大康兵舰于本日上午进入吴淞口,下午一时到达上海黄浦江之复兴岛。抵埠后,父亲即开始接见徐次辰、顾墨三。周至柔、桂永清、郭悔吾、汤恩伯、毛人凤、陈大庆、石觉、谷正钢、陈良诸氏,听取报告,并指示方略。夜宿岛上。 二十七日 共军大军渡江,其伪装“和平”之假面具业已揭穿,皱形朔狠的原形完全暴露,而举国民众痛愤之余,对于“和平”幻想和迷梦,亦已根本打破了。 父亲为要表明“和谈”破裂的责任,为要揭发共党的阴谋。为要宣示本党和自己个人的立场,乃以中国国民党总裁身份发表文告。谓:“当此国家民族存亡生死之交,中正愿以在野之身,追随我爱国军民同胞之后,拥护李代总统暨何院长领导作战,奋斗到底。”并呼吁爱好自由之同胞:要认识“共党之需要非‘和平’,而为战争,更要重振抗日时期之决心与勇气,为国家独立、民族自由、民主和平而奋斗,必能获得最后之胜利。” 至此,数月来由共党所导演的“和平”骗局,才最后揭穿,而其要求父亲“出国”的论调,也随着“和谈”的破裂,而从此烟消雾散了。(编者按:和谈破裂的责任攸归问题,蒋氏所说显然是不正确的。历史自有公论。)我们住在岛上,离市区太远,对于那些前来谒见和请示的人员,很多不便。因此父亲要迁住市区,命我到市区去准备住所。我听了这话,十分惊讶,立刻向父亲报告说:“时局已经这样严重和紧张,市区内危险万分,怎么还可以搬进市区去住呢?”父亲很严厉他说:“危险!你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 我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旨,只好遵命办理了。上午进城,在市区金神父路的励志社布置父亲住所,下午迁居。 父亲整天处理有关保卫上海的许多问题,时或召集地方人士会商,时或召集黄埔军校同学训话,几无一刻休息。而在每次讲话的时候,总是恳切坦白的告诉他们说:“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必须用全力来应付危难。”父亲的苦口婆心,他们听了没有不感动的。父亲最后还对我说:“这几年来,因为要想国家自由、民族独立之希望过切,所以用心过急,使人民遭遇到很大的痛苦。”这几句话,深刻反映了父亲悲天悯人的心情。 二十八日 父亲文告既见报端,父亲又亲巡上海市街,一般市民暨陆海空军将土,精神为之振奋。 上海之混乱局势亦稍趋安定。 乘风破浪 再接再厉 五月三日 李宗仁自上月二十日飞往桂林后,迄末至广州处理公务。 当此风雨飘摇,人心浮动,而忠贞之土正力搀危局之时,李宗仁突由桂林致函父亲谈人事、军权、财政等“条件”。他要索取已经运到台湾的库存黄金,并且要父亲不再过问国事,建议最好“早日出国”。父亲内心痛楚之余,因李代总统之误会与猜疑,如此其深,乃函复何院长,请转达李代总统及中央诸同志。函中首请李代总统立即莅临广州,领导政府。 第二、说明政治改革非二三个月短时间所能收效,必须树德养望,开诚取信,持之以久,行之以恒。第三、说明其本人无复职之意。第四、对于李氏六项要求之前五项,作如左之答复: “(1)总统职权既由李氏行使,则关于军政、人事,代总统依据宪法有自由调整之权,任何人不能违反。 “(2)前在职时,为使国家财富免于共党之劫持,曾下令将国库所存金银转移安全地点;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一切出纳收支皆依常规进行,财政部及中央银行簿册具在,尽可稽考。任何人亦不能无理干涉,妄支分文。 “(3)美援军械之存储及分配,为国防部之职责。引退之后,无权过问,簿册罗列,亦可查核。至于枪械由台适回,此乃政府之权限,应由政府自行处理。 “(4)国家军队由国防部指挥调遣,凡违反命令者应受国法之惩处,皆为当然之事。 “(5)非常委员会之设立,为四月二十二日杭州会谈所决定。当时李代总统曾经参与,且共同商讨其大纲,迄未表示反对之意。令李既欲打销原议,彼自可请中常会复议。惟民主政治为政党政治,党员对党负有遵守决议之责任,党对党员之政治主张有约束之权利,此为政党政治之常轨,与训政时期以党御政者,自不可混为一谈。” 最后,父亲对李代总统请其出国一事,答复如左:“若谓中不复职即应出国,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许身革命四十余年,始终一贯为中国之独立自由而奋斗。只要中国尚有一片自由之领土,保持独立之主权,不信中竟无立足之地。 “在溪时,曾对礼卿兄言:‘前次他们要我下野,我自可下野,现在若复迫我出国亡命,我不能忍受此悲惨之境遇。’今日所怀,仍复如此。 “且在过去,彼等主和,乃指我妨碍和平,要求下野。今日和谈失败,又贾我以牵制政府之罪,强我出国,并赋我以对外求援之责。如果将来外援不至,中又将负妨害外交,牵制政府之咎。国内既不许立足,国外亦无法容身。中为民主国家之自由国民,不意国尚未亡,而置身无所,至于此极! “中自引退以来,政治责任已告解除,而对革命责任仍自觉其无可逃避,故德邻兄凡有垂询,无不竭诚以答。但决不放有任何逾越分际、干涉政治之行动。 “今日国难益急,而德邻兄对中隔膜至此,诚非始料之所及。而过去之协助政府者,已被认为牵制政府。故中惟有遁世远引,对于政治一切不复闻问。” 五日 昨日杭州失陷。今日李宗仁致函美国杜鲁门总统,表示彼将迎合美国对华政策之改变,并公然指摘我政府未能善为运用美援之不当。彼身为代总统,而向外作此个人乞怜之表示,诚不知其置身何所矣! 上午冒大雨往招商局,为父准备出发的轮船。 六日 上午,奉父命访颜惠庆先生于中山医院。下午五时,,随父登江静轮,夜宿船上。 立法院本日在广州复会。 七日 早晨六时,江静轮由上海复兴岛启碇。船出吴湘口外,我才起身。太阳高照大海,显现着美丽而雄伟的最景。国事不堪设想,只有向夭祷告,保护我父的安全和健康。 父亲很痛楚地在本日的日记中记道:“今日的仇敌,是坚强、恶毒、凶险的共党,我们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敌人呢?只有以新的精神、新的力量、新的生命来迎接新的时代,奠定新的基础。我旧的创痕还末愈,新的创痕又深了。我眼看到中华民族的危亡,怎能不挥泪前进?前进的一条路,谁都知道是困难的;但是不必害怕,这一条革命大路,已由先烈用他们的血来铺平了。我们今天要前进,莫退,莫退,前进!今天黑暗重重,危险艰若,但我凭着一线光明的希望,及我对总理的忠贞,我一定要不屈不挠地奋斗下去。” 这样,如大海中的孤舟,四顾茫然,又如在漫漫的长夜里,一灯微照。父亲鼓着最大的勇气,乘风破浪,向一线光明有前途迈进。 九日 七时半,轮船安抵大穿山口外之大榭山,暂停于北渡灯塔附近。侍父乘汽艇至南渡西洋之关帝亭登陆。步行里许,到后沙城之后山,隙望形势,再登东北城角视察,大榭与穿山周围形势了如指掌。旋入龙睡宫稍憩,和尚招待殷勤。庵前有后二宅,风景不俗。复徒步至穿山码头,未入市街,即登艇还江静轮启达到。一时至沥港,乘艇至南码头,三时登岸。经街中,到天后宫视察,旋至北码头登艇还船。稍驶至岑册,即岑港。时已六时,未复航行。时落日熔金,水鸥上下,江帆历历,俨如一幅美丽之画图。 十日 天睛风暖,沥港一带,山脉秀健可爱,惜树木甚少耳。岑港为一长堤,居民数百家,多以采石为业,闻其地石质颇佳也。因靠岸不便,且非要地,故父亲末登岸视察。七时半,由岑港启碇,沿途眺望金塘、背山之形势及风景,更觉可爱。愿他日有暇,能再深入金塘村,一游雪窦寺别院也。船经金塘山北端尽头,海平如镜,心神恰逸。乱世败时,父亲尚能自得若此,岂非上帝赐予以复兴之朕兆乎?十一时前,到东沙角,住户约四千余家。其地北连西沙角,有内港,适于渔船避风,岱山之重要鱼场也。十二时船到南浦,居民不过二百家;西北有摇星浦,为岱山盐产之中心,有盐户三万余家。岱山者,定海县富庶之区也。船行京沙角、倒斗岙(地图为“岛斗岙”)间,父亲曾参观渔船张网捕鱼实况,亦一乐也。下午到倒斗岙,乃衡山之鱼市场;其富庶不如岱山,但亦非贫瘠不毛之地可比。 五时后,船到普陀,未登陆,即在船上视察形势。晚餐毕,设计明日行程,并念旧地重游,必更觉有趣。父亲独坐舷头,澄怀伴月,大有“月光如水水朝天”之情景。十时就寝。 魏德迈将军致函父亲,对中美关系有所陈述。父亲因对美国援华态度,曾作如下的估计与评判: “美国会已发动调查美对华政策运动,其国务院内亲共份子无论如何设计阻止援华,恶意中伤,颠倒是非之举动,只要忍耐持久,终有一日水落石出,虚实大白于天下,决不至沉冤莫白也。” 十一日 气候阴沉,大风突起。九时三刻登岸,徒步至三圣堂,为父亲民国九年春侍奉先祖慈寄住之地。现房屋款式已变,多不如前。问寺僧,则曰:“甘三年遭焚如,现屋则重建者也。”视察一匝,相共烯嘘而别。直上佛顶山慧济寺,到时,已近午刻。登菩萨顶灯塔,极目眺望,风大,几不能驻足,摄影即回。父亲数游普陀,皆无暖登临此寺,今始偿宿愿矣。 在寺午餐后,取捷径,东行下山,至古佛洞、梵音洞,皆重游之地也。古佛洞内,有证光和尚塑金之肉身。 下午先游梵音洞,复赴天福庵。途经羼提庵之净土亭,息足片刻。庵在千步沙左端,位置甚佳,佛像五幅。途经法雨寺,以微雨,未停游,直抵天福庵。此亦父亲旧日寄住之地,惟建筑皆新,无复观矣。离庵后,道出南天门,游览一周,幽净浩渺,惜无泉水耳。游毕回船,已四时半矣。 十二日 天晴。八时由普陀启碇,经珞伽山、朱家尖、登步诸地。十时后,见桃花岛、虾崎岛。 十二时,至横岛边缘,复经大小尖仓山,转向西北航行。下午三时,到达舟山,下碇。 十三日 天雨。孝文由台湾来此,父子离乱中相见,倍觉亲热。读妻信,知勇儿病已痊愈,衷心更喜。谁无儿女之私?要在公私冲突之时,能牺牲个人利益,化私为公耳。后日为妻诞辰,特去电致贺。在普陀山时,一名和尚说:“寺中有一处名‘云水堂’者,专供来此朝拜的和尚食宿之用,因为’云’飘来飘去,总是不断地流向他方而不知去处的,和尚行踪与此相类,故以云水名堂。”老和尚妙语解颐,亦有“云流水”之急。窃念岂独和尚如云水,世人熙来攘往,亦莫不如云水也。韶光若白驹过隙,踪迹若水上浮萍,今日父于相依,海上飘泊,何去何从,得毋贻“云水”之诮乎? 船中无事,父亲专心考虑党政问题,不但对于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及人选有所准备,同时对于干部组训,亦有所策划与安排,认为:“必须选训大批新干部,加以组织,并使之深入社会各阶层,组织基层群众,严格执行纪纲,提高组织尊严。党政军干部并应痛改过去松懈散漫的恶习,以群众力量来维护党纪;且保证每一党员都应服从革命的领导,执行革命的纲领。铲除空言不实,因循敷衍,徇情任私,麻木不仁等官僚作风,而代之以实事求是,精益求精,急公尚义,严正不苟,是非分明,赏罚公允的新作风。” 此外,并准备拟定实行民生主义的具体方案和后期革命之三年准备计划与五年准备计划。父亲更预定:“以定海、普陀、厦门和台湾为训练干部之地区;建设则以台湾为着手之起点。实行训练干部,编组民众,计口授粮,积极开垦,对扛会上不许有一个无业游民。实行二五减租,保障佃户,施行列得税、遗产税,筹办社会保险,推进劳工福利,推广合作事业,实行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一定以民生主义社会建设及其政策实施为要务。更拟推行土地债券,士兵与工人的保险制度。”盖父亲重新研究总理的民生主义,对于这些问题,认为应该解决而且必须设法解决,俾从政治、经济和社会各方面打击共党的欺骗政策,以救危局、苏民困、裕民生。父亲优国忧民的心情,于此可以慨见矣! 十四日 天气睛明。十时,由走海启碇,约一小时半至郭巨前海面停泊。午餐后,换小炮艇至梅山岛对岸之狮子亭道头登陆。岸有放水闸曰“方门”,由此循堤防北行,经官山之观海亭,大度塘而至郭巨。入吉安门,登城垣眺望形势。城已圯废,仅留城基而已。三面环山,惟东面临海,周围约三四华里,实为海防要地。旋入城隍庙,见自卫队官兵正在赌博争吵。地方基。层组织腐败至北,国家焉得而不败覆!出南门至云海堂略憩,经旧堤岸回方门,渡海至梅山镇,入梅子庙参观。内有神室,陈设一如新房。回舰后,巡游梅山镇西南角上下道头。 此为第二渡海地点,两岸相距仅六百至一千公尺而已。以水线,不能再进,即回航,仍经郭巨返定海。 十五日 武汉撤守。天阴,上午十时奉父命飞往上海公于。 共军自十三日起,即开始攻击月浦,目的在夺取吴淞激战两日,攻势梢挫。又自十四日起攻扛浦东,川沙与南汇皆被攻陷。今晨起全面攻击,上海已陷于共军包围之中,共军势在必得上海。汤恩伯将军语余:“浦东方面没有把握,社会秩序是否将变为紊乱,亦末可逆料,但只有尽心力而为之。” 十六日 上午九时五十分飞离上海,十时半抵达走海机场。 本日中央政治会议议决:请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通令全体党员,请国民政府通令各级文武官吏及全国人民,如再有倡吁“和平”,中途妥协,或妄发求和言论者,应视同叛逆,予以党纪国法之处分。 父亲下午在金塘岛南岸大浦口道头登陆,经安澜亭、大象地至柳巷。入普济寺后门,忽见果如和尚塑像,在其东厅,仰观匾额,亦为果如而题。乃知此即雪窦寺之下院也。父亲巡视二周后,与果如弟子性梵叙谈果如及雪窦往事,知其师弟性安和尚亦于前二年圆寂。相对烯嘘。半小时后离寺,附近民众皆已闻讯来迎,途为之塞,见其欣顾之情出自肺腑,为之感慰不置!下午由柳巷经老契头大浦口,沿途民众亦莫不空巷争迎,在此败创愧梅之中,而尚有民众爱戴若此,则公道自在人心也。准备明日赴马公岛,但父亲表示甚愿在定海与普陀作常驻之计也。 十七日 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电请父亲“打销遁迹远隐之意”。 气候先晴后雨。午餐后,随父由江静轮登岸,一时半起飞。沿途俯瞰三门湾、海门、乐清、雁荡山、永嘉、平阳、三都澳以及闽、浙交界之山地海岸。经此空中视察,各地形势更如指掌,胜于一月旅行矣。四时五十分飞抵马公降落,父亲即至马公城外之宾馆驻节。此岛实一平摊,并非山地,气候颇热,“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父亲自本年一月二十一日“引退”以来,家乡遨游,将阅四月。在此百余日中,虽心怀邦国,而用情逸,不减当年,盖亦唯有在宁静中更能致远耳。此时中枢无主,江南半壁业已风声鹤晚,草本皆兵,父亲决计去台,重振革命大业。从此已无缘再享此人间清福矣。 十九日 今日奉命经厦门飞往福州,访闽省朱一民主席于福建省政府。当日飞返马公。 二十日 西安撤守,我新疆部队后路断绝,无法调回。行政院院长何敬之先生本日请辞本兼各职。中抠政要多无心支持残局。 晨兴,进早饭后,即侍父乘车出游。先至孔子庙,原名“文石书院”,马公之唯一古迹也。由此经东街、潭边、中墩、镇海、赤坎、后寮至通粱,复依原路回宾馆。后寮有“崎舍山”、上叶炮台,惟已圯废,想当年亦兵家必争之地也。 二十一日 陈辞修、俞鸿钧、蒋铭三三先生来马公,晋谒父亲。下午往机场送辞修先生飞返台北。 二十四日 今日奉命再度飞福州访朱主席,洽商有关构筑防御工事问题。事毕仍返马公。 二十五日 晨八时,奉命飞往上海,处埋物资之疏敬散宜。中途,机件发生故障,迫降嘉义。十时续飞,至象山附近,接地面通知,“江湾机场已有枪弹落地,不可降落”,又折返嘉义,始知共军已攻占上海市区矣。 二十六日 父亲于今日自马公飞冈山,转高雄寿山。 李宗仁函嘱于右任、阎百川诸先生飞台,晋见父亲,报告一切,并请父亲莅穗主持大汁,俾免国家陷于群龙无首,紊乱不安之状态。 何敬之先生辞职昨日获准,李宗仁提居觉生先生继任行政院长,今日立法院院会投票结果,居先生仅以一票之差,未能通过。最后,由阎百川先生出任艰巨。 俞鸿钧先生对我说:“他的父亲在弥留时候,告诉他几句话:‘外行的生意不要做,内行的生意,倘使没有实权,亦不要做。每一个钱,敲开来看,都是有血的。’我深感这几句话实在太深刻而有意义了。这的确是有肉有血的金玉良言,不但做生意如此,就是做其他事业又何尝不如此? 父亲本日草拟防守以及治理台湾的计划。 建立革命 复兴基地 六月一日 今晨在台北拜访吴稚晖老先生后,即登机飞冈山,途中遇大风雨,下午一时抵达。傍晚随父视察高雄要塞,登寿山岭视察形势,西为左营军港,南为高雄商淮,壮丽雄峻,诚不愧高雄之称。 二日 中央政治会议一致通过,以阎百川先生继何敬之先生任行政院院长。 今日为端午节,大雨,在高雄要塞度节。想起屈原投江故事,更深国难严重之感矣。 父亲研究台湾整军、防务、军政等问题。 三日 上午,父亲手拟当前政府应取之政策及用人行政方针,计八项,准备与阎院长百川面商,并约俞鸿钧先生等来见。下午。父亲考虑非常委员会人选及行政院改组时应注意的问题。台湾改革币制基金已经拨定,父亲认为今后应以台湾防务为第一。 四日 霪雨初晴,精神为之一振,但很快地又感觉到愁苦。连夜多梦,睡眠不安。父亲很想能扭转危局,但环境如此恶劣,包袱又太重,自然是非常艰苦,而又不能不忍苦奋斗也。 中午和谷正纲、张道藩两先生在高雄小菜场饭摊吃饭,倒觉很有味道。 六日 父亲与黎玉玺司令乘永兴舰由高雄海关码头出港,沿海岸至左营军港及海军总部视察。 再由陆路乘车回高雄。父亲面示:“共产党是决不会成功的,但我们本身能否成功,要看我们自己的做法。”我聆训之后,深受感动。 九日 昨夜月色澄朗,在住宅前静坐观赏。海天无际,白云苍狗,变幻无常,遥念故乡,深感流亡之苦。夜中梦见溪口住屋被共军所焚,而先祖母与先母坟墓亦被掘毁,惊呼而醒,不知是何征兆也。 父亲一再追问组织如何策进,内心非常惶恐。 下午,父亲批示《干部与训练要旨》。 本日青岛国军刘安祺部安全撤抵海南、雷州,毫无损失,昆乃不幸中之大幸。同时国军关闭上海港口,警告外国船只迅速离沪。 十四日 今日是先祖母忌辰。清晨随父作祷告纪念。十二时卅分,随父自高雄出发,车行约一百一十公里,三时三十分到达四重溪。此地为恒春之风景区,四面环山,中有温泉,清甘可饮,更可涤身,周围景物,酷似江南。惟居民尚存日本式生活习惯,未克尽行改变耳。 本日由台湾省政府主席陈辞修先生宣布台湾省币制改革。此为父亲自“引退”以来即苦心焦虑的稳定货币计划,今得实现,极可纪念。 天气阴暗不定。上午,随父游台湾省最南部之鹅銮鼻,洪兰友先生同行。 近来父亲最关心的事,是进行全国性之人事调查与考核工作,俾便选拔全国各省区的优秀干部,以达到用人唯才、综核名实和公平合理的地步。今日父亲更拟采取并力行唐代取士办法,即先以身、言、书、判为选拔之标准,后以德、才、业三者为任用之依据。体貌魁伟为身,言语清晰为言,笔洁秀美为书,文理密察为判。以此取土,自可达到“天下为公”的境界。 十五日 晨兴东望,见半天红霞,心境为之一爽。起身入浴后,先在四重溪村中散步,复乘吉普车到西乡纪念碑参观。闻本地高山族人曾在此抗日甚久,共杀死日人五百七十二名。四顾山水清奇,并 |